《山川为墨》行行复行行

91、第 91 章

　　众生视角。
　　青山碧水，鲜有人迹。
　　此处位于峡谷之低，埋伏偷袭绝佳地点，常有清风吹过，在谷内荡回音。
　　空气此刻沾染了血腥气。
　　白衣墨发素缎遮目的清瘦男子站立不稳，衣衫沾了些血迹，一条胳膊垂在身侧，年岁小些的少年搀扶着，手臂有伤面上也挂了彩。
　　生死官身后站立几人，此时他还是一支队伍的首领。
　　这里刚经历一场战斗，恶鬼见过路的病弱心生歹意，欲害其性命，二人稍有修为却不敌人多，一番搏斗落于下风，生死官恰巧经过才将人救下，兄弟二人随其到下面养伤。
　　生死官有一胞弟，年岁相仿，与清源结交为友。
　　二人自幼漂泊，没有朋友，没有族人，相依为命。此行本是受人所托路过，伤愈，兄长齐云请求生死官将胞弟清源留下抚养，只身前往送信。
　　“此是吾弟，请君去之。”
　　留清源缘由有二，一是齐云自身限制，难以照顾幼弟周全，二有人教导总比野路子修炼少受些苦。
　　地下群居之所，有很多小队伍，一起生活，共同修炼。
　　送信路途遥远，齐云天生不便，生死官有意让人代为，然齐云坚持履行承诺，必亲自送达。
　　一来一回，时间漫长。
　　路途偶遇一人，唤之琅琊。
　　琅琊此人，话多，为人仗义，胆大心细，颇有耐心。此行目的游历山川，居无定所，风餐露宿，没有计划，随心所欲。
　　与齐云一道送信，归途大致方向没错，少不了周边游览，多加停留。
　　“目不能视，多有不便。”
　　“此何，我带你去，我即汝眼。”
　　齐云觉得有趣，眼下清源有人照顾，不必担忧，索性随之陪之。
　　“好一个月明星稀。你陪着我不觉无聊吗？”
　　“你如此话多，怎会无聊。”
　　“那好，我描述给你听，今夜月亮正圆，圆是个形状，像我的头一样，来你摸摸。”
　　“月亮也有嘴吗？”
　　……
　　“好大一片花田，齐云你闻。”
　　“确实，一步一种味道，清香绵延。”
　　“应是无人打理，自成一片。你摸，这花生得高，一朵十几瓣，细小又密集，还有这个，花瓣宽大厚实，花期不长，朝开夕谢。此朵有刺，不摸了。”
　　“你牵着我的手碰花，竟让我觉得花也有温度。”
　　……
　　“溪里有小螃蟹，你在这诶诶……”
　　“水边湿滑。”
　　“你抱人怎么这么熟练，放心，只是晃晃，不会跌倒。我让你摸摸螃蟹什么样，趁小不会夹人，你站稳了。”
　　……
　　“这座山石是赤色的诶，平常都是青色。”
　　“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新奇，要不你摸摸。”
　　“嗯，挺特别，有碎屑，湿漉漉。”
　　“别摸了！山石划破手流血了！”
　　……
　　“齐！云！”
　　“我就在你身边，如此大声作甚？”
　　“快听，空谷回响，我们到山顶了，感受到风吹了吗，山顶少有遮挡，风会大些，脚下小心。”
　　“我定小心，倒是你，山路如此难走，两只手都放在我身上，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谁会不爱抱美人呢。”
　　……
　　用眼睛刻画世界的游子，带着不能视物的家伙，一步步走着，竟也热热闹闹。
　　算算时间，也该回去关心清源过得怎么样了。
　　弱肉强食，什么都不做，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临近目的地，让人盯上，又负伤了，又被带到下面。
　　生死官戏言他归来的方式如此稳定又特殊。
　　待到能走能跳，琅琊又带着齐云山前水后地转悠，一半的概率会带着清源。
　　毕竟是他人地盘，问过方能不惹祸。
　　“大人，附近可有禁地，我们警醒着绕开。”
　　“禁地算不上，几处危险之境，周边有人看守，我带你们去看看。”生死官日常不算忙，修为高岁数小，机灵热心，人缘好混得开。
　　齐云没见过这样的首领，不保卫领土安全和秘密便罢，还带着外人往危险之地跑。
　　生死官的人缘的确很好，每一处的禁卫都能聊上几句，一看就没少来，禁地的信息了如指掌，禁卫都对他讲解的内容赞不绝口。
　　山洞断崖，泉水瀑布，丛林怪石，百般禁忌似乎在生死官眼中变成无所顾忌，如数家珍般丰富他们的经历。
　　其中秘闻，真的可以说么。
　　齐云数次想提醒，想起他大小也是个首领，总不至于不知轻重。相比生死官的好脑力，身边人感叹的词汇着实匮乏。
　　琅琊与清源始终兴致勃勃，也许是这种态度激励了生死官的使命感，致力于传道受业解惑中的后者。
　　远远的，齐云嗅到不喜的味道。
　　“前面就是忘川，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实则厉害得很，无论什么掉进去都会被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灵魂。”生死官如此解释不让他们靠近的原因。
　　清源不由得多看两眼。
　　“偶尔能闻见腐蚀溃烂的味道，听见下面夹杂着悲戚痛苦的吼声。忘川更像一座牢狱，困住误入的灵魂，纵容相互撕咬吞噬，消磨他们的信念和理智，为它所用，成为下一个可怜人的施虐者。”
　　齐云不喜水，站在后面静静听着。
　　生死官见清源眉头微皱，突然出声，吓得小孩后退几步，然后哈哈大笑，“放心，平日里绕着走肯定不会有事，万万不能上前，不论独自还是和别人。忘川的水天地间没有容器可盛，它虽害人但不会被利用，世间比忘川可怕的东西可多得多。”
　　清源点头认真记下，收回视线却看见两人都看着他，连兄长也微微侧头，顿知其意，羞恼道，“我会小心。”
　　逗孩子真的挺有意思。
　　忘川西边一座无名小山，因着顺路走近。无人看守，山脚有堆好的火把。
　　“此处不算禁地，只是有罕见之处。”生死官如此解释，即使无人有异议。
　　三人举起燃烧的火把，琅琊握住齐云的胳膊，前后脚向内走。没有几步便走到底，因拐了几个弯，亮光被挡在外面，洞内黑漆漆。
　　“便是这里。”火把往地上照，一把剑柄立在地面，“老人说此乃山的剑柄，剑身就是山的根基，没有人见过山埋在地下的模样，会不会是一块巨大的黑石，所以不少年轻人好奇都会来试上一试。”
　　齐云闻言浅笑，此处光线不足，大家注意力又在剑上，不会有人看见，他能感觉热度离他稍远。
　　生死官自己也是少年人，因而知晓年轻人私下不成文的小秘密，言语里又脱离年轻和老人两个群体，用无关紧要的第三方视角看待世事。
　　清源因为年岁毫无疑问成为小孩，他们在他人眼中是否也在故作老成。
　　“大家在等一位大力士或者幸运儿。”
　　时常有人活动，也许哪一天有人承着前人努力将剑抽出。年轻人什么都相信，认为剑身终会面世。
　　生死官一边讲解一边伸手，意料之中纹丝不动。又招呼三人也来试试。
　　“真拔出来，我们不得让剑压扁。”琅琊见齐云站稳，松开紧握的双手。山体是不大，可压扁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
　　比想像中还稳。琅琊虽这么说，还是孩子气地让清源帮他。啧了一声松开手，揉着红皱的掌心，看见一旁挂着淡淡笑容的人。
　　齐云的手被牵起，对方的手比刚刚烫人，“莫要偷笑，且也试试。”
　　手指划过剑柄的纹路，触感冰凉精致。如琅琊般，初次上手试探并未用全力。
　　结果却大不相同。
　　铮铮嗡鸣，回荡山中。
　　齐云怔了一下，直觉是自己握错了东西，下意识想松开。事实上他保持握住的姿势，和一段即使在火光照射下依旧泛着冷光的剑身。
　　有人轻唤，齐云微微垂首，重新握紧剑柄，错觉这把剑比刚刚更合手，稍微用力，整把剑从山体抽离。
　　手中剑光变幻，齐云顺势舞剑，一个漂亮的里花，指尖划过剑身，冷冽穿透肌肤，锋利得仿佛嗜血。
　　此时石壁产生细微响动，掉落几块石子，有什么破土而出直冲齐云，耳边轻动闪身躲开，提剑直指，飞溅的石子劈开掉落，那东西转弯向剑而来。
　　锵的一声，入鞘。
　　原来此山不是剑，也不是鞘。
　　二者相配，浑然天成，齐云站定，三人上前。
　　“有生之年啊，没想到真的能拔出来。”生死官细细看着不曾面世的铁器，花纹细致不繁琐，山石相磨虫蚁攀食，没有丝毫损伤，映出火光和人影。
　　清源察看兄长双手可有受伤，琅琊的目光则落在生死官身上。
　　他游荡天地，有着与生俱来的防备，提防别人生出异样的心思，重新审视一言一行，甚至可以从传说的老人言开始怀疑。
　　说他多疑也好，谨慎也罢，就是如此性格，从不以最善揣度人心，毕竟不能把安危交予别人的良心。
　　生死官看了眼来路，“藏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他的意思是放入置物袋，齐云单手握剑翻掌，剑便消失不见。
　　他倒没想到仅一个照面，剑不仅认主，还如此顺从，齐云运用得游刃有余，不禁让人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