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为墨》行行复行行

90、第 90 章

　　“作为直接亲属，你们有权知道，苏黎要重塑身体。我想两位也明白，忘川所造之形，不死不灭，正适合他作死的行事风格，若重塑肉身，则与你我一样，生死一线。”
　　几个呼吸之间，有人开口，“大人如他所愿罢。”
　　莫名不说话，看来也是默许。
　　生死官做了准备接受各种情况，从未想过是如此情绪平淡，“当真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想好了，莫要事后讹大人我。”
　　“属下不了解忘川生人，只万物馈赠皆有索取，或早或晚，或大或小，既不喜便不要，不论天涯我相随之。”
　　游戏人间竟看得这般透彻，陈子鋆说得委婉，却叫人听得明白。
　　如果苏黎一开始就能遇见，是否可以改写数年悲剧。
　　莫名知道陈子鋆是对的，语气不善，“拦得住么。”
　　苏黎的肆意妄为，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改变。他莫名，加入会被阻拦，拒绝会被阻拦。
　　他人以为苏黎平和倾听循循善诱，是负责宽宏的长辈。而在家里孩子看来，一个专断独行的大家长，年长着几年，倚仗忘川剑，做出的事，让他肺都要气炸了。
　　可道莫名是疯子，苏黎却是一个连疯子都看不下去的存在。
　　生死官走了几步停下，“莫怪他，连我都舍不得，何况乎至亲。”
　　“我等他醒着亲自解释。”莫名面上不悲不喜。
　　兄弟俩还真是相像，极愿意信任生死官，可以把彼此的命交给他，也不问他能否做到。
　　治疗苏黎的伤势算是小事，重塑身体引进魂魄，即使生死官有几分把握，耗时耗力耗物之巨，也是可以想见的。
　　集地府、安全局和狐族三方之能力与宝物，仍是在小小一方空间里连待了五天四夜。
　　地府，在没有大响动的前提下，心腹几人送些东西出来并不难。安全局自是全力以赴，至于狐族，古月深知自家孩子心思，有用得到的地方，她想好了，就是使出浑身解数对着自家族长连哄带骗也得办到，事后领罚她一人承担。
　　洪泽像是知道了什么，古月列出的清单，概不过问，只让人取来交给她。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回去吧。”
　　古月自以为了解族长，此刻却有些不明白面前随风而起的坦然。但话是这样说没错。
　　不眠不休，对这里的人并不是问题。
　　莫名倔强，古月却不能不管，两者相较，这几日就在这住下，白天要守多久都行，但得在外面的沙发上躺着，晚上要按时休息。
　　事实上大家都住在局里，怕生死官找不到人手。
　　安全局不能停止运作，生死官说了要五六天，前几天保证门口有两到三个人，其他人还是要办公的，从第五天清晨开始，大家都聚集在门口。
　　明亮透过条条框框，大片大片倾洒进建筑物，薄荷拉开窗帘，放阳光进来。
　　光柱中蜉蝣似的尘埃，跟随风丝起伏。
　　临近中午，门内有了情况。
　　生死官走出，几人站起上前几步。
　　“成了，还需山上静养半月。”生死官所说自然不是寻常山峰。
　　“我随你去。”
　　生死官看了看莫名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此等封印，只是解除时冲击较大，休养调息时日便可如常。
　　毕竟是至亲，苏黎不会下狠手。
　　余下几人也说了要去。
　　生死官轻笑，“忙几天还不至于昏头把人带丢，但体力活着实不想做，”顿了顿，“墨主，和你，随我走一趟。”
　　其实没什么体力活，挥手几个结界通道就到了地方。
　　洞外郁郁葱葱，往内冰凉逐渐刺骨。小径向下蜿蜒极深，尽头一方两个成人大小的黑玉台盛放一块琥珀样式的物品，随着他们走近带起风，淡红色的物体泛起波纹。
　　生死官双手捏诀，那物体像盛开的花瓣向四周伸展，将苏黎放入，自己又慢慢合上包裹其中，苏黎像置在水中。
　　三人退出山洞，生死官设下层层结界封印。
　　“我们也快进不去了。”多到莫名有些看不下去。
　　生死官收手，“当时你兄长就是这么对你的。”
　　莫名不说话，生死官看向陈子鋆，“早就想问，墨主最近可是遇上了有意思的事。”
　　不是问话。
　　“最近遇见的事的确不少，不知大人说哪件？”陈子鋆不是未经世事的人，圆滑得让人抓不住，诈话可诈不出来。
　　生死官轻笑，目光调侃，在两人面上转了转，“原是蛮单纯的孩子，怎地遇见齐云，一个个都不信人了。”
　　一个是亲自扶植的下属，一个是亲手养大的孩子。
　　陈子鋆闻言眉头皱起，他不认识上司说的人，却好像听过那个名字。
　　此处就三人，生死官收了逗孩子的心思，直言，“莫名已经想起前尘，你呢，可有想法？”
　　陈子鋆露出错愕的表情，莫名收到他的目光，轻轻点头，“我是被迫的。”
　　生死官替他解释，“莫名被苏黎封印了记忆，他还是他，于你是转世前的人生。”
　　话说到这个地步，没必要藏着掖着。
　　“苏黎呢？”
　　“你瞧他作死，其实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恰好是一次。”
　　莫名对这话深表认同。
　　生死官转身问他，“古月你打算怎么办？”
　　“根据苏黎的计划再做打算，不过，我尊重她的意见。不论怎样，我都会保护她，不会再放手。”说这话时莫名没有看陈子鋆。
　　他还没想好措辞，但迟早要告诉爱人的。知晓一切的古月有什么反应，大概也猜得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或许会大闹一场。
　　虽然不知目前局势，但对于苏黎的计划，莫名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若是大家尚未恢复记忆，苏黎必要继续隐瞒，一己之力以命相搏。
　　既然让他在已成定局之前清醒，就一定会阻止这个疯子，或者成为另一个疯子。
　　“古月也……”陈子鋆自是听出来了。
　　“那一世不可谓不轰轰烈烈，你们几个，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真有些怀念。”生死官目光悠远，转身望向洞口。
　　“谁愿意轰轰烈烈了。”莫名一本正经道。
　　生死官闻言轻笑，“苏黎应该也说过什么。这样，你可提出问题，我们酌情回答，你再做决定。”
　　“我们上一世，都是什么关系？”
　　生死官看了他一眼，是个好问题。
　　“以你为中心辐射，苏黎、莫名、持帐使，是朋友，古月，未过门的夫人。”
　　听到朋友二字，陈子鋆生出几分悲凉，不等情绪蔓延，后半句响起，只觉得耳膜炸裂，震得脑子嗡嗡响。
　　仿若晴天霹雳惊心动魄骇人听闻，令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陈子鋆不加掩饰，也根本遮掩不了，嘴巴合不上，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又移到其他地方，再看回来，手搭在下巴上不停变化，脚下也不安生。四肢和头脑有一瞬间停滞，之后像新生互不了解又无处安放。
　　半晌只说出三个字，“太荒唐。”
　　古月养他，亦姐亦友，莫名与她，一对璧人，苏黎爱他，从古至今。
　　多荒唐，即使掌管命数的仙人喝得酩酊大醉，泼墨乱点，也不会比这更离谱。
　　莫名也觉得荒唐。
　　应该向莫名说一句道歉，可出于什么身份呢。陈子鋆只觉口干舌燥，字不成句，“我上一世，死后，苏黎，如何？”
　　“论不上谁先死，转瞬之差。”
　　陈子鋆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他为你而死，你，算为古月而死。若他没被封印，也难留下陪我。”
　　和他想象的毫不相干。
　　信息量太大……
　　身为局长这些年，陈子鋆也不是傻白甜，关心则乱，一时不察，抽身剥离当事之时，立刻剥丝抽茧明察秋毫。
　　苏黎所作所为结合今日之伤，不难猜出他在做危险之事。
　　“他想要的，和前世有关吗？”这句话有了回答，他便有了答案。
　　“是。”
　　陈子鋆端正站直，双手拱起，上身前倾，“劳烦生死官大人了。”
　　生死官颔首，伸出手，“我可有幸看看带给你记忆的东西？”
　　碎片一直在口袋里，倒不是有心带着，只是顺手放着后来忘记了。单手呈上。
　　生死官端详片刻，认出是苏黎所为，还真是因果轮回。
　　苏黎毁坏法器宝物之时，肯定没想到残留的一点碎片，会彻底打乱他的计划。
　　去他大爷的计划。
　　……
　　莫名回安全局报平安，他们二人来到苏黎和陈子鋆的家。
　　莫名恢复的是自己的记忆，陈子鋆上一世的魂魄早已消散，只此一缕放入轮回重复转生寄托人身，才长全魂魄情欲，那份记忆几乎与他无关。
　　生死官给他选择的机会，是变成那个人，还是得到那份记忆。
　　因为一点私心，陈子鋆选择后者。
　　因为一点私心，生死官没有给众生视角。
　　前世因果已定，因记忆不同，造就众生相。
　　翱翔在天空的飞行员往往需要一个导航塔，成为他的坐标，成为他的方向。这样不论大雾风雨，看见导航塔，都能返回地面。
　　送他高飞，看他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