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为墨》行行复行行

9、第 9 章

　　“不，是我做的！如果不是我懦弱，不敢反抗，就不会让笛儿没有快乐的童年，连学都上不了。甚至没有一个小朋友愿意和她玩，哪个父母会放心让自己的孩子和这样家庭的女儿玩。”她母亲擦了一下眼泪，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道。
　　“我死了都不放心笛儿，却也不敢对那个混蛋做什么。我想如果那时就和他同归于尽，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笛儿那么痛苦地生病。”
　　“我一想到笛儿自己给自己烧热水，迷迷糊糊中给自己换毛巾，连体温计都甩不下去的孤单无助，我就是锥心的痛啊。”
　　薄荷和古月眼眶也是有泪意，后者甚至走过去，轻拍着笛儿母亲的肩膀，陈子鋆也眼眶发红别过眼不去看。
　　徐笛儿母亲像下定了决心，缓了一会儿情绪继续说，“那天晚上，看着他依旧不悔改，还把笛儿关起来，我非常愤怒。虽然笛儿在边上劝阻，可是我就是突然控制不了恨意，伸手把他掐死了……”
　　突然？这个词引起了陈子鋆的注意。“你死后这一年有遇见一些特殊的人或者事吗？”
　　徐太太楞了一下才回应，“有，一个女人。我死了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能看见我，和我说话，但她不一样，她甚至可以和我一起移动。”
　　一般的鬼魂没有实体，穿墙、高速移动或者飘在空中都是常有的，但人类不一样。能做到和鬼魂并行还不担心力量影响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那天晚上你有看见那个女人吗？”
　　“有，她就在案发现场。”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当时做了什么？”
　　“我劝妈妈的时候，她把我拦住了，说了我妈妈死的真相。”徐笛儿在母亲怀里说，“如果不是她，我肯定能阻止妈妈。”
　　“困魂咒也是她做的？”陈子鋆看到徐笛儿母亲有纠结之色，诱导道，“你不必替她隐瞒，那种水平的困魂咒不是你能做出来的。”
　　徐笛儿着急地开口，“妈，她就是个坏人，你不要继续被她骗了。”
　　后者沉默以对。
　　换了薄荷说话，“这一年来她总找你？那她有对你说什么吗？”
　　“她，也没说什么，就是看我难过开解我，”
　　“她是开解你，还是把你内心的仇恨挖出来啊。”陈子鋆神情有些无奈，都这个时候了，还一直帮别人说好话。
　　笛儿母亲有些意外，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她，不会的，不……”急于反驳，却最后连自己都不确定，说不出话来。
　　陈子鋆有些气闷，一挥手，笛儿母亲脑中开始过电影，作为旁观者看着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幕幕，那些极具诱惑力的话语，而她是怎么一点点变了心性，一点点被人牵着走。
　　她说你善良能忍下这口气，但得为女儿想想。她说只有杀了徐强，女儿才算解脱，才不会被像只狗一样继续囚禁，连饭都吃不饱。她说我会帮你们，永世困住徐强的灵魂，不让他继续伤害你们母女俩。她说这算为民除害，没有人能管他，我们要为自己做主……
　　一言一语都那么深刻，变成刀子。
　　笛儿母亲从呆滞变得崩溃，这一个晚上，她的情绪幅度很是剧烈。徐笛儿比她好不到哪去，从冒失维护顶罪，到和母亲一起感受起起伏伏。她们本来可以是最惺惺相惜、最亲切、最平凡的母女，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让软弱的女人起了杀心，让聪明可爱的孩子变成半生半死的状态，让一对母女想见不能见，让一个丈夫和父亲变成困在躯体里的亡魂……
　　冤冤相报是有的，可很多时候，当涉及性命，一旦报复有偏差，就要受到惩处。所以一般的，恶鬼疯狂报复，都是毫无顾忌，抛开一切，心甘情愿，早已想好后果。
　　可是，这对母女不一样，她们还有在乎的人，还有牵挂，还有不甘心。她们现在难得的相处，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生命所换不来的。
　　“我们，会怎么样？”徐笛儿咬紧下嘴唇问道，如果她还在本体里的话，肯定能咬出血。哽咽着说出几个字，每一个字就像往心上扎刀子。不得不面对，却害怕听到最残忍的回答，哪怕这答案，心里早有了大概。
　　笛儿母亲闻声努力遏制哭泣，看向陈子鋆，还有些啜泣。
　　“我理解你们的遭遇，可是，还得看你们的决定。”陈子鋆寻思着委婉简洁的词汇。
　　母女俩对视一眼，眼神都不免有些暗淡，心情也格外沉重。
　　陈子鋆给薄荷一个眼神，后者犹豫着说：“要不，再给她们点相处的时间，一旦那边来人……”
　　陈子鋆明白但没有表示，薄荷看向徐笛儿母女，母女俩人四目相对，都有着不舍，“不用了，该来的不能用迟到逃避。”
　　薄荷其实还想说些什么，看她们那么坚决，轻轻叹了口气，展开右手，黑气笼罩中升腾起一张符文，自动燃尽，片刻之后，更浓郁的黑气中出现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是持帐使。
　　如果出现的是小吏，就是带人去那边审问，如果是大人物，就是打算在这边审。很明显这一次，那边也想让他们亲耳听见判决决定。
　　陈子鋆他们为了不抓错人的讯问，很大程度就是审问过程，所以薄荷把一个八卦盘交给持帐使，里面是刚才的对话录音。
　　后者出现先是看了陈子鋆一眼，然后才接过东西施加力量，将其化为书面记录，传到地府他的桌案上。这倒是免了很多繁琐过程。
　　“本使也不想废话，其余细节地府会询问。为鬼作恶，害人性命，虽有前因，然死罪不可饶，判第六层铜柱地狱……”
　　话说到这，几人神情都是一紧，知情有知情的惊异，不知者也能猜到是怎样的酷刑。
　　徐笛儿更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后者也是害怕的神态。
　　持帐使看着他们的样子释放威压，“听本使说完。”
　　这种大人物的威压，如寒冬也如漫天黑云，既冷冽又有压迫感。立刻没人敢有什么动作，房间内静悄悄的。
　　“但阴阳互补，如果徐笛儿愿意舍弃今生阳寿，罪人可以配合地府找出怂恿下咒之人，死罪可免，则改为地府服役百年再入轮回。”
　　徐笛儿现在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灵魂在一边看着自己发疯成傻，又不能离开，这种煎熬倒真不如死了。
　　如果不是这样能看见母亲鬼魂，徐笛儿可能会在这种不知尽头的日子里崩溃。如果能用苟延残喘的生命换母亲的减罚，她当然愿意。
　　母亲倒是不愿意女儿用寿命换，她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强，
　　徐笛儿喜出望外地看着母亲，作为彼此生命中最光明的存在，相依为命那么久，她当然知道母亲想的是什么，开口劝导，“妈，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想过那种没有人能看见我，没有人和我温柔地聊天、关心着我的日子。妈，我愿意，真的愿意。”
　　她母亲其实也舍不得女儿，舍不得丢下女儿一个人，因而热泪盈眶郑重点头，“好，我们一起走。”
　　“还不快谢谢持帐使大人，”陈子鋆出声提醒，待母女俩连忙道谢后他又说，“大人真是慈悲心肠。”
　　阳寿固然贵重，但值得什么程度，他们自然也知道。
　　因为从事这个行业，所以更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所有人的心头像卸下了一个大负担，他也有心情溜须拍马了。
　　持帐使一个冷笑，“要谢我，是那位大人亲自下的决断。在如山的法则下周旋，本使可没这种本事。”
　　搞错对象的感谢和表扬，他才不屑要。
　　持帐使只听一位的话，类似“那位大人”如此阴阳怪气指的只能是另一位。
　　陈子鋆暗吸一口气，那位大人的做事风格，怎么越来越偏离传闻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也有主笔使的一份苦口婆心，不过能想出这种判决，也是在主笔使意料之外。
　　“那困魂咒和徐强怎么办？”薄荷吃素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空气里又是一滞。
　　同为鬼魂，如果遇见，那时的她们又拿什么保护自己。这也是那个女人说服笛儿母亲害人性命的一个保障。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持帐使。
　　“那咒本使会亲自查看破解。徐强生前作恶，误人性命，自是严加看管，六层地狱受尽惩罚。”
　　言下之意，徐强鬼魂会被监禁惩处，不能肆意出来报复她们母女俩。
　　“大人，我，我还有个心愿，希望……”徐笛儿有点怯生生的声音。
　　持帐使面无感情看向她，她有些慌乱，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古月和薄荷却有些紧张，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如果说的话惹怒了持帐使，更改判决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
　　“你想见邻居最后一面？”她不说，持帐使却是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徐笛儿吓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她母亲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中有着同样的期待看向持帐使。
　　“可以。还有一个消息也可以告诉你们，她多年和善作为生前的功德，萌及子孙，延其阳寿。”
　　大妈的善，主要是对徐笛儿母女多年来的照顾，尤其在这一年来，笛儿母亲无数次感恩戴德她对笛儿时时的关心。
　　母女俩意外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欢喜。
　　“如果没别的事，本使就带走了。”
　　“恭送持帐使。”三人齐齐的声音。
　　持帐使袖子一挥，三个身影消失。
　　地府那方面就问了问，为什么她的鬼魂不会被阴差发现，回答是不知道。再就是详细地询问了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信息，然后把她们各自送到该去的地方。
　　徐笛儿没做错什么，顶多是包庇，陪她妈妈服役五年，也得去轮回了。母亲把她送到奈何桥边，依依不舍的分别，都抱着再见的希冀。
　　她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再见也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