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为墨》行行复行行

64、第 64 章

　　两个苏黎视线交织，对方是自己熟悉的陌生人，明明不曾见过，却看得懂一言一行。
　　“你好。”
　　“好久不见。”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是怎样离开的吗？”
　　另一个轻轻摇摇头，“从记忆开始，你就不在。”
　　“苏黎哥，她说的是真的，这个真是你一情一欲？”
　　莫名补充道，“我们找了很久，想像过可能的样子，但没料到会化成独立的灵魂。”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妾身很久没看见过人间欣喜团聚，不忍打断，但有些话早晚要说。”
　　“为何要带我们进来。”莫名心中早有疑问。
　　“果然聪慧。这里千百年，无数人葬身于此。深渊火海，是怒火，是怨恨，唯有用人身才可以暂时安抚它。各位有想过用什么方法治理最妥帖不过吗？”
　　“阁下知道？”
　　那人也不推脱，“如果是忘川的魂魄，大概可以堵住肆意的火浪，让它永久熄灭，不再复发。”
　　“你什么意思。”陈子鋆的脸顿时冷了下去。这件事并非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一个火涯，吞噬再多魂魄，也用不上如此激进的应对的手段。
　　“此番大动干戈，就是想要在下的命？”忘川使淡定一些，只是疑惑。
　　“阁下不要妄造杀孽。”
　　“事到如今，尘埃落定。妾身一生从未害人，也无遗憾，只想做完这最后一件。再者说，现场符合条件的灵魂不止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更难看。
　　“不如你来选一个。”陈子鋆脚前的石头突然拱起。
　　十三分之二的苏黎开口，“姑娘为何如此？”
　　“妾身知道你是个好人，怀抱一颗痴心。如果他选了旁人，你就可以成为唯一陪在身边的人，如果选了你，也就看清局势，省得日后心碎。”
　　作为朋友最后能做的。
　　“如果不选呢。”尽管使不上全力，凭这里几个人的脑子和身手，主导权在谁手里还不一定。
　　“那就对不住了。”巨大的震动感从脚底传来，本该是平坦的地面错裂组合，一条条鸿沟通入岩浆，几个人互相搀扶。
　　无差别的晃动变形，让人看不出目的，再转眼左七的位置变到得十分危险，临近火渊高出地面一截。
　　这是要拿人质威胁，调虎离山用得真好。
　　忘川使眼睛微眯，不用看也知道心情极差。
　　虽然没见过忘川使主笔使和安全局，但从各方客人中也没少听闻，暖儿心知自己就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你……”陈子鋆心脏突然一紧，手掌握成拳头，仿佛想把指甲嵌进肉里。转头看着想要吞噬一切的无尽火热，崖边有石头掉下，没下落多久就融化消失。只是物品便如此触目惊心，如果是人……
　　“暖儿，你别这样……”苏黎还想劝她回头。
　　“嚣张什么，有本事出来单挑。”薄荷这个暴脾气。
　　“时间不多了，望早做打算。”什么样的话她都置若罔闻，已经准备好不留一点后路，就任性这一回，她愿意魂飞魄散偿还。
　　就是在逼迫，越是紧急越能体现一个人心中所想。时间如果足够充裕，也许真的能想出破解的方法。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虚无缥缈，在这座山洞里每一处都可能是她藏身之地，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局面就被动了。
　　陈子鋆回过头看两个苏黎，一个仍是痴迷眼中皆是他，一个面色如常垂眸思考，往前走了几步。
　　仿佛等会儿陈子鋆说的是今天天气如何。
　　两个人在某种角度来说都是苏黎，样貌品性脾气，但其实也不一样，不同处在个人心里。
　　“想好哦，一个是前生今世爱了你等了你千年百年的人，一个是生性冷漠的人。”
　　但若因异同比较，就决定某个无辜的人命丧黄泉，他陈子鋆就是个杀人犯。岩浆火热，陈子鋆额头渗出水珠，不是热的。
　　一定会有办法，他开口想说点什么拖延时间，声音却是沙哑异常，仿佛上次开口已经过去很久。
　　“放心选吧，我不会怪你。”其中一个看他这样如是说，爱他自然不舍得责怪，也不想让他为难。
　　另一个苏黎终于抬起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只是片刻，又看向挚友，“莫名，你知道如何封住修为。待出去后，随你处置，你或者生死官，都可以。”
　　其实他没开口，莫名就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俩的退路就是山洞外的身体，保留大半功力修为，即使主人灵魂破灭，不超过一个时辰提取出就不会消散。
　　主笔使对忘川使的功力融合程度最高，因为相处时间久，平日里出任务也经常会汇合力量，生死官作为最高领导，有资质发挥最大功效。
　　这些都是废话，莫名难得烦躁，“闭嘴。”
　　抛开情感，他最大的价值就是忘川使的身份，没有谁一定要肩负什么，地府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很好。
　　如果修为能力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下来，两个苏黎其实就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如果忘川剑因此可以被更可靠的人使用，两位长老也会安心些吧。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论是谁，他认识的苏黎都不会让任何人替他去承受。
　　缺一个他不算少，多一个博爱之人，没什么不好。
　　莫名懂他，所以很多话才说不出口。
　　“你想做什么？”陈子鋆听不明白，但他又不傻。
　　苏黎抬眼看着左七，左七的样子已经很难受了，双目紧闭却连睫毛都在颤抖。
　　办法也许会有，却没有时间了。
　　左七不是普通的鬼魂，她生前是画仙，最恐惧的就是火，因为那副山水墨名画就是毁于一场惨烈的火灾。
　　“你只要一条命，其他人可以安然无恙。”
　　“是。”
　　苏黎脚尖点地，飞身入火渊，直直坠下，由于他站得靠前，一时间竟没有人抓得住他。
　　“苏黎！”“苏黎哥！”
　　所有人都跑到崖边，不知是不是错觉，火光把身体照得有些透明，疯狂又动人。
　　另一个苏黎站在最边上，捂着胸口看向陈子鋆，“暖儿，我知道你言而有信，我替他。”说着不等周围反应过来，也纵身跳下。
　　我爱你的方式，是不和你在一起。
　　“别，你……”突然间口舌都不太好用。
　　“贵客！”暖儿声音明显慌了。
　　生死面前不能比较，心却早有了想法。冷静只不过是压抑，接连两次死亡，触及最痛的神经，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
　　陈子鋆心里清楚，那个苏黎很可能回不来了，洪水决堤的瞬间原来可以很轻松。
　　古月原本转过头想知道莫名和子鋆的神情，却见陈子鋆身子前仰。
　　薄荷死命地抓住领导的衣摆，也失去重心，莫名连忙抓住薄荷的手，三个人就这么挂在火涯上。
　　另一个方向传来轰隆声，左七身下的石柱地基不稳产生倾斜，眼看着人就要翻下来。
　　“薄荷，松手吧。”
　　薄荷紧咬牙关低头想要骂人，却看见没有星光的一双眼睛，下定决心似的又抬起头，“莫名哥，去救那个姑娘，刀山火海，我得陪着我领导。”
　　古月气得直跺脚，“说什么胡话。”伸手就要帮莫名把人拽上来，那边石板突然碎裂，女孩像一根羽毛轻轻落下。
　　古月想起身去救，左七睁开了眼睛，巨大的爆炸风浪从岩浆里迸发，火块四溅，热气逼人，无数灵魂痛苦悲烈的叫喊声在洞内一层层回荡。
　　几个人受到冲击躲闪不及，掀翻在地捂着耳朵。之后洞内温度急剧下降，声音也变小，亮度降低，从石壁缝隙照进来的几束光成为唯一的光源。
　　岩浆变成石块，迸溅的火块像是逃亡不及嘶吼般地撞击，岩浆的水平位置逐渐上升，直到和其他地方平行。
　　一边是古月莫名陈子鋆薄荷，一边是左七苏黎。
　　陈子鋆挣扎着起身，跑到苏黎身边，等他睁眼，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莫名搀扶左七坐起来，“感觉怎么样？”
　　后者眉头紧锁，缓缓摇摇头，“辛苦了，交给我们，安心休息。”莫名翻手渡过去自己的力量。
　　左七只有眼睛在眨，她实在太累了，目光都是木讷的。
　　古月没说话，手搭在莫名肩上。
　　眼前不再燃烧，左七的心中还能看见冲天惨烈。
　　数百年前有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火光冲天，一座好好的宅子化为灰烬，没有人从灾祸中幸免于难。
　　无数奇珍异宝，二十几口人，一个有名的家族，就这么毁于一旦。人们感叹世事无常的时候，也猜测是夜里的灯油倒了引发的走水。流言四起，又不了了之。
　　纸作为脆弱的东西，本该最早成为灰烬，画仙也会因此灰飞烟灭，她救不了自己，就像救不了府上其他人一样。
　　本该如此，但她被染了鲜血，悲怆、痛苦、愤怒，一切负面情绪穿透她的灵魂，恶魔在肆虐，火焰在吟唱。
　　她只能听见燃烧和嘶吼的声音，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火红。
　　如果一开始她死了，就不会有后面三天三夜仿佛来自地狱的折磨，她甚至没有力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同伴，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救赎。
　　那一天太阳落下的时候，宅院里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燃尽，她以为自己会在折磨中消散，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看一眼这天地，虽然她已经是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