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赫利瑞斯来的旅人》邵苏别

3、第二幕

　　回到执行庭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好心的苏珊帮这一行刚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小队队员收拾好了斗篷，并且为他们一人奉上一杯暖暖的红茶。

　　“一切都还顺利吗？”她问。

　　卡列率先喝完了杯中的红茶，扬起空杯子说道：“手艺越来越精湛了，这可是我每次完成任务回来的定心丸。任务完成得不错，伊莉奥斯虽然是新人，但是具备很强的专业能力，要知道，她不需要魔法杖就可以施展魔法。”说完他回头看了伊莉奥斯一眼，示意她跟着来一趟办公室。

　　西尔维多则朝她努努嘴，滑稽地行了一个礼后带着小戴夫往相反方向离去。

　　卡列的办公室在地下，穿过灰石板搭建的阶梯他们来到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这里每隔十米就有一盏魔法灯，墙壁四周都挂满了执行庭成员的半身画像，从入口处依次是每一任执行庭首席执行官、各小队队长、小队成员以及掌管庭内大小事务的事务官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让这里显得不那么阴森了。

　　“随便坐。”卡列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利落简单，没什么装饰，只有成堆的卷宗和两盆已经干枯死了的花草。

　　伊莉奥斯的目光落在卡列办公桌后方的墙面上，那里挂了一副没见过的半身画像，上面画的是位披头散发眼神坚毅的女子，如果不是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制服，伊莉奥斯根本不能想象这也是一位执行官。

　　卡列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后介绍道：“蒂娅·图尼。六队上一任队长，也是我的队长。她的画像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两个月前因为私通异教被执行了。”

　　伊莉奥斯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卡列。地下的房间并没有安装窗户，即使是在白天这里也像夜晚一样昏暗，卡列就坐在不远处的红楠木座椅上，手里摆弄着一份文件。他看完了上面所有的内容，然后将东西隔着桌子滑了过来。

　　伊莉奥斯接过文件袋，里面是伊森·斯塔里和艾克利·斯塔里的执行文件。

　　“还有一个异教徒，接下来就交给你独立完成。我想经过今天一上午，你已经能够明白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执行官了，你只需要记住两点，第一点，别做多余的事，第二点，带好保命卷轴。”

　　“这个案子交给我了？”伊莉奥斯问。

　　卡列不想再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便恢复之前的嘴脸：“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公主殿下。”

　　伊莉奥斯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卡列却忽然叫住她：“至少要两个人去完成执行任务，这样你死了还有人给你收尸。”

　　可是一个初来乍到的阶下囚能有什么好人缘呢？伊莉奥斯独来独往惯了，她听取了卡列的建议，但是考虑到可行性后径直走到庭外，坐上一辆刚好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夫询问去向，她报出了红馆的名字。

　　红馆坐落在灯红酒绿一条街上，白天通常没什么人在这里，今天一连来了两次执行官恐怕也是它开业以来第一次。

　　“执行官大人，我不认识什么伊森·斯塔里，您怎么就不信呢？”门童被人从床上拽起来，想发火却无处可发，心里憋闷，语气也就不太好。

　　“那她有没有什么相熟的人？”
　　“那都是我们爱丽丝特的恩客，您要一个一个去查吗？”
　　“她有一个哥哥在街角卖艺。”一位拿着烟杆的女人站在楼梯口处，望着他们说。

　　伊莉奥斯看她一眼，略一点头后离开了这里。

　　女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不顾门童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扭着纤细的腰肢回到自己的房间。

　　阿文尼亚是整个赫利瑞斯帝国的中心，也是教廷、王宫坐落的地方。连绵不绝的雪筑起了厚厚的城墙，银灰色的砖瓦铺就无数条路径全部通往教廷。那里有一座创世神雕像，兰姆利特闭着眼睛不忍俯视芸芸众生的残酷人生。

　　伊莉奥斯就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一群阿文尼亚大学的学生穿着藏蓝色学士服路过，他们高谈阔论，随意议论教廷和王室，说普阿普瑞斯的魔法元火车在今天就要通车了，魔武部今年研究出来的东西也就这个值得一看了。他们又说了好多魔法元的应用，伊莉奥斯忍不住追寻他们的身影看过去，不知道今年教授魔法元专业的导师还是不是那几位。

　　“先生、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今年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我们的石炭不够用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趴在剧院门口讨要赏钱。她知道这年头来剧院的先生小姐们家里非富即贵，若想要在女伴面前博得好感，几个无伤大雅的赏钱那些先生们还是不会吝啬的。

　　剧院门口张贴了大幅海报，上面画着一位穿着贱了血迹的白裙的少女一边拥抱爱人一边用刀剑将其刺死的场面，戏剧的名字叫做《静静的雪夜》。

　　“小姐，诺亚先生的新戏，25铜币，有兴趣吗？”门童见伊莉奥斯在门口逗留了许久，连忙上前询问。

　　伊莉奥斯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在一家卖糕点的店外她看见了一位杂耍艺人。他穿着色彩鲜艳的外套，带着高高的帽子，脸上画着小丑妆容，脚下蹬着一辆独轮车，手里一连捏着五个色彩不一的小球，一边玩一边兴高采烈地招呼客人。

　　她看了一会儿，等他跟前聚集的小孩子少了一些，问：“伊森·斯塔里？”

　　男人收敛了笑容，将最后一个小球放入口袋：“摩洛执行官。”

　　如果不是伊森带路，伊莉奥斯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阿文尼亚还有这样偏僻窄小的屋子。一个人人挤在一个棺材大小的房子里，一伸手都可以碰到墙壁。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在窗户边上一个最干净的地方供奉着提灯教徒的领袖阿利法和一本书。

　　“我很早就知道你，”伊森似乎并不紧张，他反而不紧不慢地给伊莉奥斯辟出一块能坐的地方，“斯特格尔夫公爵的骄傲，教廷的执剑人。”

　　伊森终于坐下来，眼睛里却闪着异常奇异的光芒，似乎是激动：“弗雷·斯特格尔夫，是你杀死的吗？”

　　这个问题别人已经问过太多遍了，伊莉奥斯没有义务回答他，她只是摊开手上的魔法执行书：“既然你是伊森·斯塔里，那么我将对你进行审判。”

　　“哦，你不会的，”伊森·斯塔里笑了，“至少现在不会。”

　　伊莉奥斯看着他。

　　“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是你杀死了他，那你应当知道教廷的阴谋。”

　　“这与你杀死泰恩·斯塔里有什么关系？”

　　“他偷走了不该偷的东西。”

　　“什么东西？”

　　此时的伊森·斯塔里显得疯疯癫癫的：“艾克利那个蠢货，她在告诉我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她完全搞不懂重点在哪里，重点是他把她睡了吗？不是！泰恩那个蠢驴为什么回来了？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好好地回来了，他每天饮酒作乐，哪里来的钱？”

　　伊森·斯塔里突然发出笑声，这笑声像是松鼠掐着嗓子喊出来的：“他偷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这个人已经兴奋地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了，他越过执行书直接伸手拍在伊莉奥斯的肩膀上，说：“你也知道的对不对？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伊森·斯塔里，你能否听清我的声音？我问你，他偷了什么东西？”

　　男人像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被人踩了尾巴，他用一双像是发现了什么无人知晓的谜底的眼神望向伊莉奥斯：“哦，天哪，你不知道。教廷座下最忠实的走狗，首席事务官弗雷·斯特格尔夫最亲爱的女儿，他们居然没有告诉你，你居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多可悲啊！”

　　伊莉奥斯忍无可忍，她伸开五指绽开一个封印魔法仍在伊森头上，可是对方捧腹大笑似乎并不在意：“原来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棋子！不！你连棋子都不如！你居然不知道！身为计划的一部分……”

　　“伟大智慧的创世神兰姆利特……”伊莉奥斯已经开始吟唱魔法。

　　伊森对她的情感却突然从欣喜转变为憎恶和恨，他扭曲了一张脸说：“你很可悲啊你知道吗？伊莉奥斯·摩洛，你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是教廷最忠实的狗啊……”

　　“最高执行庭执行官伊莉奥斯·摩洛，受命于教廷与洛夫里教皇，代表最高审判庭审判官波尔……”

　　“他们为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洛夫里那个伪君子！斯特格尔夫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还是杀了自己老师的蠢驴！他们忘记我们的计划了吗？他们忘记我们提灯行者的教义了吗？“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突然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大吵大闹。

　　“伊森·斯塔里，你身为异教徒残忍杀害亲生父亲，违背了创世神兰姆利特关于扶养的教义，违背了教廷圣典关于善良的初衷……”

　　“我们是在黑夜中举起火把的提灯行者，为人类照亮前行的路！”

　　“依据教义第七百九十六条、圣典五百二十一条以及法典第一千三百三十四条的规定对你审判……”

　　“伊莉奥斯·摩洛！我不知道整件事情中你替教廷背负了多少，但是如果教廷连我都欺骗了，那么……”这个浑身已经陷入审判和执行魔法纹路的男人此时此刻终于变得沉寂，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不知道交织了多少种情绪，最后他才说，“教廷背叛了你。”

　　“倒吊！”

　　魔法吟唱完毕的瞬间，无数道纤细的魔法丝线穿过伊森·斯塔里的身体，鲜血顺着淌了下来，一个被束缚着的，倒吊着的，脏兮兮的男人死在了这里。

　　“啪塔”一声，一个小巧的像是陀螺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伊莉奥斯静默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这个只有拇指大小的东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她谨慎地收了起来。风从窗口穿过，拂过窗边的一本书，让伊莉奥斯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末日宣言》，和《创世神谕》是教廷的圣典一样，这是这群异教徒的圣典。

　　她不明白今天才刚见面的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

　　他的遗言没有留给亲人、朋友或是他信奉的宗教，反而是给她这个执行官的。

　　“伊莉奥斯·摩洛，教廷背叛了你。”他是这样说的。

　　“咳咳……”刚刚使用完魔法，伊莉奥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撕心裂肺地咳着，好像要把肺咳出来。这充满血腥味的房间当然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她只能颤抖着手从斗篷里取出一瓶墨绿色的小瓶子，附近并没有水，她只能仰着头逼迫自己咽下苦涩的魔药。

　　等气息平复之后，她看着手里的空魔药瓶，不可抑制地、讽刺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