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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物魂(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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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珠从指尖的伤口中冒出来,深蓝,剔透。
在指尖上按了按,更多的血珠冒了出来汇聚在一起,流了下来,染蓝了食指。
我将食指按在它卡住我脖子的“手”上,用力划过。
血迹划过的皮肤迅速干瘪,冒起一阵青烟。
下一瞬间,它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猛地甩手放开我的脖子从我身上跳了开去。
我闲闲地坐起来,看着它往门口冲去,却在快到门口时被大力弹了回来。反复几遍过后,开始像无头苍蝇似的在窗户、大门上乱撞。一些台灯或文件给撞翻在地,纸张漫天飞。
“结界可不是玻璃,撞不坏的,小姐。”我觉得有些凉意,穿上了西装外套。
它正疯狂地往一扇窗玻璃上撞,听到我的声音浑身一抖,转过身来惊恐地望着我。
我舔了舔食指上的伤口,止住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它从嘴里发出了类似困兽的呜咽声,盯着我,开始往后退。
我一步步逼近,它一步步后退,最终将它堵在了墙角。
我抬起右手。它猛地转身用爪子扒着墙,狠命又徒劳地挠着,最终除了抓痕,什么也没留下。
我走到离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它放弃了无谓的动作,转过身来跪在了地上,浑身抖个不停,一下又一下地猛磕着头。
蹲下身,我开始仔细打量起它来。
它全身上下不着寸缕,浑身的皮肤都是青色的。虽然看上去像人类的形体,却又不止一双手。最上面那双手在手腕处断了,断口是黑色的,还在嗤嗤地往外冒着青色的液体。
它的脸是一张人类的、以前每天都能在办公室见到的那张充满活力的脸。此刻那张脸显得惊惶恐惧,额头上还有磕头磕出来的伤口和从伤口流下来的液体,衬着那青色的皮肤,整张脸显得诡异又狰狞。
“你真不该用这张脸。”我摇了摇头,“活生生破坏了你主人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它停止磕头,伏低身子从地板上偷偷抬眼看我。
我沉下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为什么要害他?”
它猛地抬起头,只有黑色瞳仁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露骨的冰冷的恨意。
“呜……”它从喉咙里,或者更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却因无法开口而化为低沉凄凉的呜咽。
萦绕在它周身的黑气开始浓厚起来,散发出我在车里曾经闻到过的那股味道。
我感受着它的怨恨,在它的呜咽声中站起身来:“怀疑产生间隙,进而衍生裂缝,再到支离破碎,最终以一死一悔收场。人类的感情还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呢,是不是?但他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如今的下场也是由他二人承担。再怎么不得善终也是他们的事,由不得你去掺和!你不过一介小妖,还妄想当这世间的仲裁不成?”
“妖物存活于人界,就该守规矩。若他是十恶不赦之人倒也罢了,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可他是个无辜的,即便你承受了她所有的不甘,也不该由着心魔控制了你,坏了规矩。”
我举起右手,冲它张开五指:“坠入魔道,天也要收你!”
它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贴紧了墙壁直朝着我看,黑洞般的眼睛浸满泪水,开始漫过眼眶往下淌。
我维持着张开五指的动作对着它良久,想了想,还是缓缓放下手来:“罢了,念你化成人形不易又入魔未深,暂且放你一马。若再害人,必诛!”
它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又拼命磕起了头。
“将这里的一切归回原位,在天亮之前。”说完我便不再理它,走回沙发上坐下,脱了外套继续补眠。
一夜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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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夏白杰跟另外一个新进职员罗丹带到经理面前的时候,他只公式化地看了几眼他们的履历表,表示了欢迎之后就挥手放行了。
我关上他办公室的门时,听到他冷哼了一声:“别忘了还有业绩!搞不上来你同样别想好过!”
“好的,经理。”我微笑着,带上了门。
两个新进职员对工作都还不熟,我便安排了徐成跟另外一个女员工带着他们。罗丹被安排在原先林晓安的位子上,由钱娜带她。夏白杰则暂时跟徐成共用同一个桌位,等半个月后徐成正式离职的时候再顶替他的位子。
徐成出院回公司之后,一眼就看到那株铁线蕨有了变化。
“啊!我的花!”他捧着花盆,满脸纠结,“怎么会这样?我不过不在几天,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端着咖啡从他身边走过,听到这话便停下脚步看过去。
原先十分翠绿的叶子如今有些委顿,最上面的两片叶子断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有些枯萎,整株花都病怏怏的。
“早知道我就把你带回家了……”徐成念叨着,拿个杯子往上浇水。
夏白杰从文件中抬起头来,露齿一笑:“前辈真有爱心,这铁线蕨也养得很好看。”
他像对待情人那样轻抚着最上面的叶子,一阵叹息:“我不是会照顾花的人。但这是小安留下来的花,我也想好好养着。”
夏白杰的表情有些疑惑,眨眨眼似乎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离下班还有六个小时呢这位先生。……徐成,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你的伤,都没事了吧?”我指了指他的脑袋。
徐成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道:“嗯,已经没问题了。那天真是谢谢戴主任了,还让您破费,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是您帮我垫的医药费,您看看有没有少了。”
我接过信封放在一边,迟疑了一下,开口:“你没事就好。介意跟我说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吗?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明白,例如……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变得有些难看,支吾着,似乎不太乐意回想起那件事。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看看能否跟上级申请医疗补贴,把你的情况归为工伤。我知道,你一个人要照顾家里兄妹还有林晓安的爸妈,担子不轻,如果可以省下一笔医疗费也是不错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出去工作吧,我尽量帮你申请看看。”
我拿起笔,开始看文件。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听到他往外走去的脚步声,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看他将手握在门把手上,低着头站着。
“那天……那天您走之后,我趴在桌子上出了会神就收拾东西也打算走了。您知道,我还问过您有没有治失眠的法子。其实,我已经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晓安的脸。鲜血淋漓,一脸不甘,一句话也不说地盯着我看。我只好整夜整夜地睁着眼,人就越来越没精神,连在办公桌前坐着都觉得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浑身乏力。”
我托着腮,安静地听他说着。
“那天我刚打算走,就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着凉气一样。我以为是空调没关,一转身却看见……看见晓安就站在我身后,怨恨地看着我!我、我着实吓得不清,跑到门口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已经关了,怎么也打不开。我感觉到她在冲我冷笑,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实在是吓坏了,当时腿都软了。我开始语无伦次地冲她怒吼。呵,我知道这有点虚张声势,这么做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慌而已。我让她走开,我说我愧对她,我不该不相信她,但我已经保证过会善待她的家人,把她父母当成我自己的亲身父母来养,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还这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
他明显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我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后来呢?”
“后来……她对我的叫喊毫无反应,只是就那样死死地看着我。再后来我就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很困很困。等再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居然正握着一把水果刀在割自己的手腕,血已经留了一地了!而她……她消失了,对,不见了。”他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有些迷惑地看着,“我害怕极了,拼命撞开门就跑了出去。然后,您知道,一出电梯就撞上你们了。”
我听他说完,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铁线蕨要养得好,得在它的土壤里混进一些骨粉,对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提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啊……是的。”
“嗯,那就这样了。你的事我会跟上头申请,一定会给你补偿的。你先出去工作吧。”
他点点头,打开了门又顿在那里,背对着我说:“戴主任,您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其实我……我也……”
“不,我相信。”我扶了扶眼镜,看着他略带欣喜的表情,微微一笑,“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别告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