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6、物魂（五）

　　“咕……”
　　我转过头一看，夏白杰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抱歉，你很饿了吧？说好要一起吃饭的，结果却在医院呆到这么晚……”

　　楼道里的灯发出青色的光，照在脸上，显得彼此都很诡异。
　　夏白杰显然刚刚被折腾得够呛，扶着扶手慢慢往下走：“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是我说要请戴先生吃饭的。那位先生……他没事了吗？”
　　看着楼道拐角出现的伛偻身影，我点了点头：“嗯，只要在医院观察几天，如果没出现什么异常就可以出院了。”

　　那驼背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一颤一颤地走上来。
　　夏白杰本来是跟我并排走的，此时看到她，赶紧站到了我身后给她让路。
　　老太太走到我们身边时抬了一下头，身形晃了晃，似乎快要往后倒。
　　我不理会她，继续往下走。却听到身后的夏白杰低呼了声：“啊！小心！”
　　皱了下眉，我转过身倚在扶手上，看夏白杰伸出手扶住了那个老太太。

　　“没闪到腰吧，老奶奶？”青色灯光下，夏白杰笑得很单纯。
　　老太太也笑着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近他猛地嗅了嗅，点点头，转头看了我一眼，一颤一颤地上楼去了。
　　夏白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老太太身后的地面时一僵，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我咳嗽了声，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跟谁说话？”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脸色又白了几分，徒劳张着嘴，一滴汗很应景地从额角流了下来。
　　我往楼上看了看：“刚刚有人吗？”
　　他似乎给电触到一样猛地跳了起来，拉起我的手就往楼下冲。
　　“你怎……”
　　“妈呀！”他一股脑地拉着我往下蹿，头也没回，“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吃饭去吧！”

　　吃完饭送他回家的时候，夏白杰的脸总算恢复了些血色，笑容也不再那么僵硬了。
　　我心里有些内疚，似乎玩笑开得过了点。

　　“谢谢您再次送我回家。今晚本来是我请您的，结果却让您破费了。”他下了车，站在车窗前说。
　　“别客气，你陪我送人去医院，让你饿了肚子，本来就该我请客的。”而且还差点害你送了命。
　　“那么，我走了。再见。”我冲他点了点头，掉转车头往家开去。

　　我住的地方是这座城市中十分普通的公寓之一。公寓是新建不久的，干净，安静。
　　虽然上班的地方风水很糟糕，那儿经常有些不属于人类的东西出没，可以偶尔打打牙祭，但那是工作的时候。谁会喜欢睡在货架上，身边都被食物包围着呢？
　　我热衷于吃那些黑暗的东西，但并不喜欢自己身上沾上那种味道。这就像油烟味一样，我相信很多厨师不喜欢它出现在自己床上。

　　就像现在，我的车上出现了那种味道，这让我浑身难受。
　　刚刚因为急着送徐成去医院，后来又有夏白杰在身边聊天分散注意力，倒没怎么觉得气味难闻。现在只剩我自己，那味道就像被无限扩大了一样，充斥了我的鼻子。
　　那是夏白杰身上干净的味道，徐成的味道，像铁锈一样的血的味道，还有……

　　还有……

　　我将车子掉了个头，开进了公寓附近的一家加油站。
　　下了车，我打开后座的车门。
　　去医院的时候，夏白杰是扶着徐成坐在后座的，所以座椅上沾了些他的血迹。椅子下也有一些，还有他们从他们鞋底蹭下的尘土以及……

　　我捡起椅子下的那片东西，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眯起了眼睛。

　　“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一个穿着加油站工服的小伙子走了出来。
　　我弯腰从车里退出来，关上车门。
　　“原来是戴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啊？”我平时都来光顾这家店，小伙子也认识我，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将钥匙递给他：“今晚公司有点事，耽搁了。麻烦帮我洗下车，从里到外都要洗干净。我明天早上7点再来取，可以吗？”
　　“没问题，保管给您打理得一尘不染的。”
　　“那就麻烦你了。”
　　朝他点点头，我将刚刚捡到的东西放进口袋中，迈开步往公寓走去。

　　“砰！”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踢开，又被粗暴地甩上。
　　我放下手中的笔，在桌上支起肘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上，看着来人那一头被揉成团的鸟窝和气到几乎扭曲的脸。

　　跟他沉默地对峙许久，我无奈地指了指他面前的那张椅子：“请坐。”
　　那人像是火山终于找到爆发口一样，积了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地喷发了出来：“坐坐坐！坐你的大头鬼！今天早上公司的高层会议我真该让你去听听，你在后头给我捅娄子，我还得帮你跟上面陪笑脸检讨！到底你是部门老大还是我？！”
　　“你。”
　　“呸！我都快赶上伺候你大爷了！你自己说说，这一个月来你给我搞了多少事出来？！啊？员工跳楼的跳楼，请辞的请辞，新员工招到现在还没见到个鬼影！害我项目没谈成，这个月部门营业额下足足降了百分之十七！给公司造成的这一系列负面影响你承担得起吗？要是公司就此垮了，你戴维博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是他们自己的感情出现问题而导致的一系列后果，关我什么事呢？

　　我低下头：“我很抱歉……”
　　“抱歉有鸟用！”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桌子也被狠狠捶了一下。
　　我惊讶抬头：“你说脏话了，经理。”
　　“闭嘴！”他吼了我一句，站直了身体，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烦躁地来回踱步。

　　我正担心某天他会不会把自己头发拔光了的时候，他突然一下扑到桌子前，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下个星期一早上，我必须要看到新员工！”
　　“可是……”我看了眼桌上的台历，“今天是周五哎……”
　　“我管你是不是周末！你要是带不来人，以后可以天天都是周末了！”
　　“……好吧。”
　　“还有！下个月的业绩如果不能恢复的话，请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可以。”

　　他冷哼了声，转头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徐成呢？”
　　“哦，他啊，”我坐直了身体朝他微笑，“我想，他大概需要休息两天了。”
　　“什么？！”

　　周末还要上班，这不是件愉快的事。特别是这加班仅仅因为上司冲你发了脾气的时候。
　　仅靠两天时间进行两轮复试，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无奈，我只好去掉了一轮，直接复试之后就挑人。
　　即便这样，也让我忙了个昏天暗地。

　　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中，我揉了揉眉心看着桌上的十几份履历表。最上面的，是夏白杰的资料。
　　一方面是出于私心，我个人挺喜欢他的性子，另一方面按照他的履历表来看，他的能力也确实不错，于是心里一直对他的表现比较上心。
　　他没有让我失望，面试的时候谈吐有度，举手投足间也可以让人看到他对工作的热情认真的态度，与我私下里见到他那么多次的笨拙完全不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平常人见到鬼怪之类的，谁还能保持一贯的镇定呢？

　　想了想，我又拿起另外一份履历表，各在上面用红笔标了下，放到抽屉里。
　　做完这些，我伸了个懒腰，在电脑前抬起头来看了看表，已经11点半了。
　　今晚干脆就睡在公司算了，偶尔睡在货架上也是挺新鲜的。
　　将东西收拾好之后，我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脱了外套跟鞋子，关上灯躺到了沙发上。

　　沙发毕竟比不得床上舒服，又短又窄，用来当枕头的书实在太硬，我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开始有些睡意。

　　不知道睡了多久，应该是下半夜了吧，突然感觉到有些凉意。
　　空调开得太大了？我迷迷糊糊地想，整个人都缩到外套里。

　　“沙……”
　　哪里来的声音……
　　“沙……沙……”
　　真吵。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
　　“沙……”

　　后背有点痒，似乎有什么在挠着。我抓了抓后背，翻个身正面躺着。
　　有什么东西顺着沙发爬了上来，爬过我的身体，绕上了我的脖子，开始一圈一圈缠着。而后那东西又顺着脖子向上，来到了我的嘴边。

　　“虽然并不排斥在沙发上做这种事，但我个人比较喜欢掌握主动权。”我睁开了眼睛，对俯在我上面离我不到1厘米的那张脸笑了笑说。
　　那张脸虽然有五官，却是死板呆滞的，面无表情的，有些惨绿。很难想象它曾经出现在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脸上。

　　它整个身体都趴在我身上，双手卡着我的脖子。见我醒来，它的头往后退了退，卡住我脖子的双手开始收紧。
　　我伸手抚上它的手，滑腻腻的，有种冰凉的感觉。

　　“你想吸我的阳气？”我用指甲刺破食指指尖，凑到它跟前，“我对女士一向比较慷慨，来点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