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红衣（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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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清洁工在清扫着大街。洒水车缓缓开过，将跳跃着的水珠洒进了初升的阳光中，渗到了柏油马路的缝隙里。
我叼着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开车往公司驶去。旁边副驾驶座上坐着浑身僵硬、好像随时准备跳车而逃的老板。
他的上衣已经换了一件，是医院里的病号服。让他继续穿着那件烂成一块破布的衬衫会引起不必要误会，我看了也倒尽胃口。
那满身的黑孔……
在路口停下等着绿灯，我瞄了一眼他如临大敌一般的神情，吸了口烟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可不是你，不会随随便便就害人。”
当然，害起人来也不会随便。
他右手紧紧撺着手机，戒备地往车窗那边缩了缩：“少罗嗦。警告你，你一有什么动静，我就报警。休想骗我！”
“呵，你尽管报。我倒要看看到时坐牢的是谁。”
他阴森一笑，有些得意地说：“可惜，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害的人。我充其量只是接触过你们，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能力，还有不在场证明。你难道要跟警察说我用梦螯害人？别笑死人了。”
我正要回话，忽然见他僵了一僵，一脸痛苦地缩成一团，扯着自己的衣服开始在座椅上扭动起来。
“喂，你发什么疯？”我不明就里，奇怪地看着他。
他没有搭理我，嘶吼着拼命在自己身上抓着。
“你怎么了？”
他抓的力道非常大，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给抓出了一道道红印，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继续抓着，且越抓越狠。
“再抓就要出人命了。”
我说着，伸出手想去制止他，却被他一巴掌挥开。
他抖得跟筛子似的费力从裤兜中掏出一个纸包撕开，在手心里倒了些粉末，伸进了病号服里面涂抹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整个过程，直到他渐渐停止动作，喘着粗气倒在了椅子上。
“好像挺难受呀？跟吸毒似的。”我笑了笑道，在他无力地甩过来一个白眼后无辜地耸了耸肩。
绿灯亮起，我踩下油门，继续往公司开去。
“戴先生，这么早啊？”地下停车场的保安递给我一张单子，打着哈欠说。
我以前天天很早就来公司，他们全都认识我了。
“嗯，昨晚还有些事情没办完，今天赶早一点过来处理。”我说着，结果单子将车开了进去。
解开安全带，我从车子前面绕过去，直接把那老板扯下车子拖到了电梯前。
“你的阿诚，以前是在这里上班的吧？”我按了向上键，转过头问老板。
我注意到，车子越接近公司，他的脸色就越不好。到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时他的眼神变得十分迷茫跟怅惘，这会儿看见这电梯，又多了份难以名状的悲哀。
他愣了一下，眨眨眼收回了已经溢到眼角的泪水，戒备地看着我道：“你怎么知道？”
“电梯告诉我的。你相不相信，它会说话！”
他瞥了我一眼，漠然地看着电梯：“有病！”
“不相信也别骂人啊，”我扶了扶眼镜，将他一把推进了开了门的电梯内，“过一会儿你就会相信了。”
电梯里空无一人，占据了一整面电梯壁的镜子清晰地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
我按下了28层的按键，靠在电梯壁上默默地等着。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告诉你，别装神弄鬼的！”老板站在跟我对角的地方，紧紧地盯着我道。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这回事吗？有些人做了坏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神神叨叨的！”
“呵，你不是已经在受罪了么？还不觉得这是报应？”我睨了他一眼，鼻尖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幽冷味道，笑了笑道，“来了哟。”
镜子里，电梯鬼的身影渐渐浮现。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像穿透水面一样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扭头看到我，笑着打招呼道：“先生，早上好。”
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你好，今天精神不错。”
“是吗？您好像没什么精神呢。要注意休息啊。”他说着，朝老板走了过去，好奇地围着他打量起来。
老板显然看不见电梯鬼，一直用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目光看着我，连电梯鬼都快把脸贴到他脸上去了也浑然不觉。
“装神弄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
我没理他，问电梯鬼道：“你认识他？”
电梯鬼迷茫地想了好久，开始摇头晃脑地在电梯里面踱起步来：“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像有点印象，可我想不起来了。到底是谁呢？哎呀，想不起来了……”
眼看着他的身形就快变模糊了，我赶紧叫住他：“别想了，我待会告诉你。”
我指着他对老板说：“你的阿诚在这儿呢，看得见吗？”
他一听，脸色顿时阴沉得快滴出水来，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十分凶狠：“我警告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别以为你调查过我，就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电梯叮地一声响，到了28楼。
我再次关上电梯门，按了暂停键：“呵，我调查你干什么？这里可不只我们两个，你的阿诚也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骗你？再说了，你凭什么认为我说的是假话？”
他冷笑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屑地看着我道：“阿诚的灵魂被大师封在衣服里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你倒是继续编，我看你还能编出来多少。”
“哦？那套球衣？你确定他封住的是阿诚的灵魂，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亲眼看着他施法招魂的，那套球衣又是他生前最喜欢的，我还在这里找了点他留下的血迹，你说是不是他？”
“呵呵，那就让你亲眼看看，到底哪个才是你的阿诚！”我说着，伸手迅速扯住他，掌心汇聚了点灵力往他眼睛抹去。
他甩着头避开去，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下手毫不留情。我一个没注意，挨了他好几拳。
“不知好歹！”
我骂了一声，屈膝狠狠撞向他的膝弯，在他跪下去之时飞快伸手在他眼睛上一抹。随即放开他，站到了一边。
“妈的！你给老子抹了什么东西？”他拼命擦着眼，扶着电梯壁站了起来，“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你这……”
后面的话在他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或者说鬼时，消失在了喉咙里。
电梯鬼在他面前蹲了下去，一头雾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转过头看我：“他怎么了？”
老板张了张嘴，傻愣愣地看着他，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变幻莫测，精彩极了。
“阿……阿……”老板叫了几声，却最终只能发出一个颤抖的单音，其他的全是模糊的声音。
“啊……啊？”电梯鬼学着他的样子张嘴叫着，表情十分认真，“哦哦，咦咦，呃呃……”
我一下又一下地抹着脸。——我知道这种场合笑出来的话是很没礼貌的，只得拼命忍着。
“阿诚……阿诚！”老板终于把名字喊了出来，缓缓伸向电梯鬼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电梯鬼抱着膝奇怪地看着他，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一脸的不解。
老板的手摸了个空，神情变得十分沮丧：“怎么会……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我是你刘哥啊……”
电梯鬼低下头看着他，露出了一口白牙：“刘哥？刘哥……嘿嘿嘿，刘哥。”
“你记起来了？！”
“不认识。”电梯鬼摇摇头，忽然站了起来，往镜子走去，“好热啊，我要回去了。两位先生再见……”
话音未落，老板忽然扑了上去，一脸难以置信地死死抱着他的大腿拼命摇晃着：“你要回哪去？！我他妈的为了你，连命都交给人家了，你竟然一句不认识就把我打发了？！不准走！”
电梯鬼皱着眉头紧紧攀住扶手，双脚往他身上胡乱踢着挣开他的钳制，直接蹬在他脸上爬了上去，哧溜一下穿进了镜子里，消失不见了。
“回来！！”老板大声吼着扑过去，碰地一声狠狠撞到镜子上，额头迅速肿起来一个包。
总算知道为什么一些中年妇女这么喜欢看八点档了，我想。
清了清嗓子，我从角落里走到他面前：“别喊了，除非你想害他被阳光照得魂飞魄散。如何？现在还觉得你的阿诚在你身边吗？还是……你认为这个不是真的？”
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摇着头呢喃：“不可能，不可能。阿诚不会不记得我，大师不会骗我的……一定是你！是你在耍手段，你在挑拨离间！你把他藏哪去了？！”
我眼一眯，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狠狠给了他右脸一记拳头，又抬脚将他踹翻在地。
扯住他的头发逼着他抬起头来，我凑到他眼前道：“对你耍手段？你还没那个资格！看清楚了，他就是一年前在这里出事的许诚。托你那位大师的福，他被束住了灵魂，从未离开过这里，无法超生。而你说的被封印在衣服里的，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他一手撑在地上，狼狈地坐了起来，眼神变得很迷茫：“怎么会这样？大师说过能让他复活的，我也看过他给别人招魂的……”
我嗤笑一声道：“还真是冥顽不灵。那妖道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什么叫眼见为实？他给你看过许诚的魂魄没？”
“他说……阿诚死得太惨，魂魄离体时有些不太完整，召回来后就必须马上封印，直到需要做法复活之前都不能解开。我、我……”
“你？你缺心眼呗！看看你身上那些东西，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跟魔鬼做交易？”我蹲下去，指了指他的胸口，“知道梦螯是什么东西吗？知道那妖道让你去找祭品是要拿来干嘛的吗？是要找生魂给它吃，养着它的。而你，呵，你自己应该知道吧？就是做容器的那个人选，而你身上那些……”
他突然大喊一声，惊恐地捂住了耳朵：“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你滚！你给我滚！！”
我听话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等他平复下来才继续道：“别痴心妄想了。人死了就只能进入轮回重新投胎，绝对不能复活的。要是人人都能随随便便复活，那这世界不早乱了套了？”
要真有能让人复活法子，我还想要呢。
他没有回话，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病号服掀起来就擦，搞得上面全是鼻涕。
我皱皱眉，按了开门键，朝身后那人道：“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非但会害得许诚投胎不得，自己也会永世不得超生。害人终害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残害无辜的人，总会遭报应的。你要是乐意合作，就把那妖道以及那梦螯的来龙去脉都跟我讲讲。只要我的人平安了，我保证不去追究你的责任，还会帮你摆脱梦螯的禁锢，解开许诚的封印。”
“我跟许诚是大学同学，公司同事。”那老板喝了一口咖啡，捧着杯子说。
我靠在沙发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他说着。
现在还不到8点，连清洁工都还没来，公司里空无一人。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住在他隔壁宿舍。许诚是个很耀眼的人。他是我们系里的才子，还是足球队的前锋，人长得又帅，性格又开朗，不知迷倒了多少女生。而我……跟他截然相反。我因为天生跛脚的缘故，性格很孤僻、自，且极度不合群，成绩也一直挣扎在及格线上。……不得不说，一开始我是很讨厌他的，说是嫉妒也行。其实按我们俩这样，是不大可能有什么交集的，毕业了就各奔东西。如果后来我没有发现他其实是个孤儿，学费跟生活费都是自己挣来的的话。呵呵，这世上的事，谁知道呢？”
我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什么，想起跟夏白杰初次相遇的情景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夹着公文包听MP4的小伙子如今会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呢？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关注开始渐渐增加，到后来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了。他用过的纸巾，坐过的位子，写了字的草稿纸，甚至扔掉的内裤，都被我一一收集起来，当成了宝贝。我第一次打手枪，就是闻着他的破内裤达到高/潮的……”
我皱皱眉，有些难以理解。
“很恶心是吧？呵，”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咖啡才继续道，“有时候我自己也很唾弃自己。可是没办法，这种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了。可是，他光芒四射，我永远也进不了他的圈子，只能一直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他。甚至后来我千方百计地跟着他进了同一家公司共事很久之后，他都不知道我原来是跟他读同一间大学的。”
“我很难过，可我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我比他大，他很乖巧地一直叫我刘哥，什么事都会抢着干。他一直没交女朋友，我也一直单身。我甚至幻想过，其实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想等事业有成了再找。那时我还在想，到时要不要去他的婚礼捣乱呢？谁知道，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天……”
他垂下了肩膀，头也跟着低了下去，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咖啡道：“你说，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每天搭电梯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他出事之后，我在电梯里呆了三天，一直随着电梯上上下下，直到后来保安把我拖走。公司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把我辞退了。家里人甚至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让我在里头接受治疗三个月。出院之后，我一直四处走着，漫无目的的，直到某天遇到了大师……”
“呸！是妖道！他跟我说，他能有办法帮我实现梦想，还给我展示了他的实力。我求他帮我让阿诚复活，他便跟我提了梦螯的事。”
我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他有没有说他从哪来？学的是哪派的法术？”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他只告诉我他是茅山传人，是下山来修行积德的。看我可怜，决定帮我，而且不收我半分钱。当时我真的以为他是上天派来解救我的，把他奉若神明了。谁知道……”
“他给我吃了一颗药丸，说是以后许诚的灵魂才能一直呆在我身边。而之后，我的身体就起了变化。你也看到了，我身上那些黑色的小孔……现在我的身体里面全都是梦螯的幼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我痒得想自杀，只有靠着他的药才能好受一点。一开始我也质疑过，他告诉我，我是梦螯选定的‘容器’，而为了阿诚的复活，这些痛苦都是必须的。所以我一直咬着牙忍着。”他握紧了杯子，咬着牙道。
对爬虫类的深度嫌恶让我皱紧了眉头，问起我最关心的问题道：“那你之前说的，梦螯会在梦里吃了人家的灵魂的事……”
“嗯，最多不超过三次就会得手。而今晚，”他点点头，看着我道，“是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红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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