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32、红衣（六）

　　店里的冷气还是开得很大，一进门迎面就是一股冷风。
　　老板正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身上依旧是衬衫长裤，扣子全部扣上。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入神的缘故，竟然连我走到他身后了都没发觉。
　　我在他背后站定了，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男人手里抱着一个足球，笑得十分爽朗。男人侧身站着，没有看镜头，照片的焦距也有些模糊，显然是偷拍的。
　　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模样之后，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了点头绪，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老板摩挲着照片哀叹一声站了起来，一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我，吓得大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踉跄着撞到柜台才停了下来。
　　“抱歉，吓到你了？”我礼貌地笑了笑，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原地说。
　　老板靠在柜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拍着胸口瞪着我，口气不太友好地说：“你鬼鬼祟祟地站在别人后面干什么？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我抱歉地耸耸肩，指着地上的那张照片道：“老板，你的照片掉了。”
　　他低头一看，飞快把它捡起来，宝贝地扫去上面沾到的灰，贴身藏到了衬衫胸口的袋子里。淡然地瞥了我一眼，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柜台后面。

　　“要买什么？”
　　“我们昨天在你这儿订做了十几套球衣跟球鞋，但还没交代尺码……”
　　他从抽屉中掏出一个收据本查了一下，抬起头询问地看着我：“是这个吗？”
　　我看了一眼，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纸递给他：“对。这是球衣的，这是球鞋的，尺码都在上面了。”
　　“好的，好的。”
　　“还有，”我指着那张纸右上角的两个字说，“我们老板希望能在衣服上印个公司的标记，就是这两个字。”
　　“东……佳？”老板明显一愣，“你是东佳公司的？”
　　我观察着他的脸色，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我待会一起写在订单上，一个星期后你们再过来拿。”他将两张纸夹在一个板子上，抬头看到我还站在柜台前，有些不解，“你还要买什么？”

　　我扶了扶眼镜，笑道：“老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有昨天那套球衣呢，你可是答应了打折的。”
　　他愣了一下，拍拍脑袋打着哈哈走进了后面的小门：“你看我，一忙起来就容易糊涂。你等等，我给你去拿来。”
　　我站在原地，思考着他刚刚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哎，幸好你提醒，否则我还真忘了。”老板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跛着脚走了出来，袋子里的正是昨天那套球衣。
　　怎么会在这里？那昨天晚上出现在夏白杰房里的那套呢？
　　我心下疑虑着，脸上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上去。

　　等了一会儿，仍旧什么反应也没有。眼见老板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了，我只好装作检查衣服的样子仔仔细细地将它翻来覆去地看着。
　　衣服里面也同样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最多就是有一两根线头，都被眼尖的老板用剪刀剪掉了。

　　我拿高了衣服，对着灯光照着，突然发现在衣领下面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点灰。
　　一开始我以为是在哪不小心沾到的灰尘，用指甲刮了刮却发现刮不掉。而且……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灰尘之下的骚动，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瞥了老板一眼，发现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果然有古怪！

　　我手下使劲扣着，渐渐发现了问题。
　　随着我指甲的动作，那骚动愈发地激烈起来，慢慢地像找着了目标似的开始生出一股力量来与我的指甲抗衡。
　　……结界？

　　我心下暗惊，正想着用什么办法破了它比较好，忽然手上一轻，衣服被老板抢了过去。
　　“我帮你装起来吧，我要打烊了。”老板脸上的肉不明显地抖了一下，干笑道。
　　看了看指尖，我不置可否地任他动作麻利地将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

　　“老板，你这衣服不是新的吧？怎么这么脏？穿上去不会出什么事吧？”接过袋子的时候，我半开玩笑地说。
　　他强笑一声：“怎、怎么可能？它只是商标掉了而已，保证是全新的。放久了是会有一点脏，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了。看你说的，一件普通的衣服，会出什么事？”
　　“例如……穿上之后就会做噩梦之类的？或者，被虫子咬？”我边说，边观察他的脸色。
　　他一直很镇定，应付自如，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
　　“我开玩笑的，别紧张。我不会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你的，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看他似乎呼了口气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摆摆手往门外走去。

　　“再见，记得一周后过来拿。”老板笑得十分客套，亲自将我送到门口，看着我上了车。
　　我点点头，掉转车头往来时的路开去。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他仍旧站在店门外，向我的车子张望着。
　　我一直开到拐弯处才停下，挑了条小道又开了回去，悄悄绕到那家店的后面，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门口停了下来。
　　熄了引擎，我隐去身形，等一辆摩托车开过去之后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往那家店走去。

　　从玻璃门可以看到，那个老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柜台前打电话。
　　我趁机将玻璃门推开一条缝，迅速地挤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

　　“……您真是神了，果然有人怀疑了……”老板一改之前一派镇定的模样，紧张得额头都冒出汗来了。
　　我悄悄在旁边站住脚，安静地听着。
　　“对，他好像知道有古怪了。……没错没错，差点被他识破了，幸好我阻止了他，不然真是要麻烦了。”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可是现在怎么办？我看那人不太好对付，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吧？”
　　“哪里？您等一下，”他越过身子在抽屉里掏了掏，摸出纸笔来，“您继续说。尚玖路……马鞍公园南门的……假山是吗？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要行动了？还是接头？
　　我挑挑眉，悄悄跟在他后面，在他打开门时也跟着闪身走了出去。

　　我开过摩托车，骑过自行车，坐过轿车驾驶座、副驾驶座、后排座，这还是第一次坐车顶……
　　原来感觉还真……不是很好。
　　车顶风很大，吹得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头发也给吹得乱七八糟的。
　　我抠在车顶衔接处，整个人趴在上面，随车子漂移着往他们约定的公园开去。

　　嘎吱一声，车子在公园南门外急急停下。下一秒，老板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我扒了扒头发，从车顶跳了下来，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公园。

　　马鞍公园是不收费的，但夜里只有南门开放，很多老年人都会来这里散步。
　　老板寻着方向踏上了一条鹅卵石小路，弯弯绕绕的总算找到了假山。
　　一个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晚上见到的那个道士？

　　“大师……”老板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本来就不高的身子在那道士面前又矮了几分。
　　那道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要谨慎些，别引起人注意。到时要是节外生枝，吃亏的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期，要是有半点差池，可就功亏一篑了。那时候，你就是想后悔也晚了！”
　　“大师教训得是，是我太笨，险些让人家看破。那人也实在精明，一般人哪会想到那方面去呢？求求大师想个办法解决这麻烦，只要能让他复活……我、我是死也甘愿哪。”
　　道士冷笑一声，眼神十分凶狠：“别急，我是什么人？受你所托，自然会竭尽全力帮你完成心愿。哼，那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抵不过我的梦螯。只要三次，必死无疑！你只要记得别让人再怀疑上你，也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哎哎哎，好。”

　　“这个你拿着……”那道士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个纸包，交到他手中，“实在忍不住了再用。抹太多了也不好，别说我没提醒你。”
　　老板点点头接过来，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大师，他究竟什么时候能……”
　　“急什么？我说快了就是快了，只要再有三个祭品就可以实现了。你前几天不是已经梦见他了吗？过不久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老是问东问西的，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怎么着？”道士不耐烦地呵斥一声，甩着袖袍就走了。
　　老板拿着那个纸包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路过行人的笑声惊醒，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公园。

　　南门外，大树形成的阴影下，老板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中的照片发呆。
　　“阿诚……”
　　随着一声叹息般的呼唤，一滴泪从他眼里滴到了照片上，模糊了那个男人的笑容。
　　不过，即便这样我也能辨认出那个男人的相貌。因为我就在来这家店之前才碰到过他。

　　“你再等等，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老板凄然地笑了笑，珍而重之地将照片收到胸口的袋子中，系上了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
　　我从车子前面绕过去，现出身形，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关上门转过头一看，老板已然愣在了那里，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嗨，咱们又见面了，老板。”我礼貌地笑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回过神来，猛地向后缩去，戒备地盯着我：“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