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24、行尸（七）

　　外面居然起雾了。
　　走道里的灯被这薄雾掩去了一半光芒，就像被裹上一层薄纱一样，有些朦胧。那些屋檐下晾着的衣服随风晃荡着，在雾里看上去愈发像群魔乱舞。
　　水泥地面本来就长了层青苔，如今被雾水一浸湿就更滑了。我注意着脚下，放慢脚步走着，却还是险些摔倒。
　　踉跄了一步，我将手臂撑在墙上稳住身子停了停，改为手掌撑着墙慢慢往厕所走。

　　没走多远，只听后面吱呀一声，似乎有人开了门。
　　“哒、哒、哒……”缓慢又有节奏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走道里回响着。

　　我往后看了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薄雾中往这边走来。他走到一半，又停在了我跟文经理的房间门外。
　　我借着雾气的遮挡，悄然隐去身形，继续往前走。

　　“哒、哒……”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往这边走了过来。与此同时，厕所响起一阵水声。
　　接着，我看到夏白杰甩着手上的水从厕所那边的拐角走了出来。
　　……

　　狭路相逢。
　　我看看杵在走道中间的夏白杰，又回头看看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突然蹦出这个词。

　　夏白杰愣愣地看着他从雾气中慢慢走近，到离他还有几米的距离时突然回过神来，低头就往我这边躲，貌似是想绕过他。
　　可惜还没贴到墙边，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仰面摔了下去。
　　我赶紧伸手一捞——没捞着。

　　“哇啊——痛！”他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我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手刚碰到他，就见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糟糕，我都忘了他现在看不见自己了。

　　我刚想出声叫他，就听身后骤然啪哒一声响。回头一看，那年纪轻轻就死了的倒霉鬼赫然已经近在眼前。
　　他依旧垂着头，也就正好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夏白杰。
　　我回过头，听夏白杰从喉头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声音，而后猛然甩脱了我的手，有些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哒……”
　　身后那只鬼的脚步声让夏白杰脚步更加慌乱，两脚一绊，再次摔在地上。
　　这次他没在地上耽搁一秒，几乎是一摔下去就又立马爬了起来，一下消失在拐角。

　　白痴……那里是浴室啊。
　　我暗骂一声，赶在身后那鬼之前快步走了进去。

　　浴室比厕所大一点，中间用一道矮墙分成两部分。外间只有一排用水泥砌成的洗衣服的台子。有个水龙头没关紧，正滴答滴答地滴着水。
　　里间是三个隔间，各装有一个热水器。后墙留有一个大小可容小孩子进出的透气窗，两边墙角各装了一个排气扇。

　　此时前两个隔间的门都打开着，只有最后一间的门关得紧紧的。
　　我上前推了推，纹丝不动。转身走进第二间，攀着墙一个用力跃了上去，果不其然看见夏白杰正缩成一团抵着第三间的木门蹲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揣着张纸片。

　　刚在墙上坐下来，就看见那只鬼走了进来。
　　他在墙上摸索着开了灯，而后端着脸盆不紧不慢地走进里间，向第三个隔间走去。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被空荡荡的浴室放大了，显得清晰又绵长。

　　他缓缓伸出手去推隔间门——当然没能推开，被夏白杰反锁了。
　　他愣了一下，开始不断重复着推门的动作。一下，一下……跟他的脚步一样，不紧不慢，机械而单调。

　　我悄悄顺着墙溜了下去，蹲在夏白杰旁边看着。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双目紧闭着，几乎整个人都抵在门上，脸上全是汗，连后背都湿透了。

　　“咚……咚……咚……”
　　推门声持续着，在空旷的浴室里听来像鼓声一样震到人心里去。
　　夏白杰瘪了瘪嘴，闭着眼睛用气声低喊着，我凑到他嘴边才辨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主任救命啊……我要死啦！”

　　心里忽然暖暖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忍着想把他抱起来的冲动，凑到他脑袋旁边，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气。

　　他浑身一僵，闭着的眼睛倏地睁了开来，脸色煞白。
　　我嘿嘿一笑，又往他脖子吹了口气。
　　他猛地捂着脖子跳起来，险些把我撞翻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这里的鬼不止一只，还有同党？在这也是死，出去也是死，怎么都是死……完了完了完了……”他在原地骨碌碌转了两圈，嘴里不停地念叨。
　　“死也不要死在这里！对，这里这么黑！我有道符，我不怕，我不怕……对，冲出去往他脑门上一贴，把他镇住就可以跑了。”他捏紧了手中的纸片，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昂起头来，忽而又挫败地垂下头去，“呜呜……到底灵不灵的啊……”
　　灵，怎么不灵。我在心里回答。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他像念经似的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而后郑重地点了下头，唰地一下撕开那张纸片后面的双面胶的贴膜。
　　是了，那双面胶还是我帮他贴上去的，怕它粘不住。

　　“我跟你拼了！”
　　他壮着胆子吼了声，一把拉开门拴打开门，闭着眼睛猛地把那张纸拍到那鬼额上。

　　那只鬼一下子停止了推门的动作，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上贴着张白色的纸片，上面有我用钢笔写的像鬼画符一样的“笨”字。
　　我忍着笑站了起来，凑到夏白杰身后看着。
　　浴室一下变得很安静，只有滴水声还在继续着。

　　夏白杰睫毛抖啊抖的，右眼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见面前的鬼停止了动作，这才睁开了双眼。
　　“谢天谢地，还算有用。”他长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挤了过去，想越过那只鬼往外走。谁知他还没迈开脚步，手就被拉住了。

　　“……笨？”那只鬼扯下头上的纸片，放在手里端详了着，抬头冲夏白杰问道。
　　夏白杰呆了半响，直到那鬼在他眼前摆了摆手，才回过神来。
　　“戴维博！你骗我！”他哭丧着脸喊了声，开始挣扎。

　　那鬼看着比夏白杰还瘦，力气也没他大，三两下就被他挣开。
　　那鬼不解地看着拼命挥舞着手脚的夏白杰，向前走了几步。
　　“哇啊——你不要过来！”夏白杰双手交叉挡在胸前，急速往后退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般若波罗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恶灵退散……”

　　“啊——”浴室内突然响起那熟悉的粗哑难听的叫声。
　　我转过头一看，那只乌鸦正站在透气窗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那只鬼有些头疼地抱住脑袋弯下腰去，向夏白杰伸出一只手。
　　夏白杰惊恐地又后退了几步贴到墙上，闭上眼睛挥着双手，有些语无伦次地乱喊：“怎么一个都不灵！你死都死了，还留在这里吓人干什么！”
　　白痴！
　　我暗骂一声，化出身形，向他扑去。

　　尚未来得及跑到他跟前，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那人依旧穿着一身黑衣，黑发黑瞳，表情倨傲。

　　“我就说嘛，他有危险，你怎么会不在这里？原来是隐身了。实力不赖嘛，我竟然完全没感受到你的气息。”他舒展了下手脚，用有些调侃的语气道。
　　我看看那只周身已经出现异样的鬼，又看看呆在原地的夏白杰，忍着怒火沉声喝道：“让开！”
　　“如果我说不呢？”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戒备地盯着我，双手摆出了械斗的姿势。

　　“你刚才……说……什么？”我听见那只鬼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
　　夏白杰张张嘴道：“我、我……你……”
　　“小白！”我冲他呵斥道，“乖乖在那边站着别动，也别说话！”
　　他眨眨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面前的人，呆呆地叫了声：“主任……”
　　我朝他安慰地笑了笑：“嗯，别说话也别乱动。乖。”

　　“已经……已经什么？”那只鬼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
　　“他说你已经死了，早就不是人了。”那灵鸦族人用挑衅的眼神斜睨着我，对那只鬼道，“一年前，你来这儿旅游。回家之前的那个晚上洗澡时热水器爆炸了，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你大概不记得了吧？”
　　那只鬼抱着脑袋滚到地上，随着那人的话痛苦地哀嚎着。同时，黑色从他的手指头开始向全身蔓延开来。凡是变成黑色的皮肤，表面全都隆起了水泡。有些地方甚至连皮肉也卷了起来，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筋肉。随着他翻滚的动作，脓水被挤压出来，流了一地。

　　“你想怎么样？”我紧紧盯着那灵鸦族的人问。
　　他舔了舔上唇，阴森森地笑了：“我不想怎样。我说了，这地盘是我的，这里的食物也都是我的……”
　　“我也说过，我不稀罕你的地盘，也没抢过这些你当做宝贝的杂碎。”
　　“你是没抢。不过……”他声音顿了顿，指着地上那只已经趋近黑炭状的鬼道，“你阻止了我进食。”

　　我看着已经挨着墙根瘫坐在地上一脸惨白的夏白杰，心里被揪得死紧，有些闷闷地发疼。
　　“我是念在你是灵鸦一族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你。可你好像会错了意，以为我不敢动你，不见好就收，反而三番两次来招惹我，伤我的人。”我冷笑一声，放在背后的双手悄然张开了利爪，“既然你一心寻死，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