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23、行尸（六）

　　夏白杰呆呆地抬起头：“啊？”
　　“你刚刚说……你半夜看见有人洗……澡？”小伙子眼神有些呆滞地看向夏白杰，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把手里的钱给揉成了一团。
　　夏白杰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些纸币，伸手想去抽出来：“有人洗澡怎么了？你们这里还规定半夜不准人家洗澡啊？”
　　小伙子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夏白杰的手，急切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我皱皱眉头，将夏白杰的手缓慢又坚定地从小伙子手中抽了出来，握在手里捏了捏才放开他。
　　夏白杰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将手肘支在柜台上，托着腮帮子开始回想：“唔……长得挺高的，有点瘦。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大概到脖子这儿。穿着件黄色的T恤，篮球裤，人字拖……怎么了？你家亲戚？”
　　“他还是你家亲戚呢！”小伙子突然失控地吼了出来，一脸恐惧的表情，“那人都死多久了！”
　　夏白杰彻底呆住了，嘴边张张合合的，半响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小伙子倏地一下趴到柜台上，压低了嗓音道：“他是不是跟你说，他第二天就要走了？还说他就住第一间房？”
　　夏白杰啊了一声，道：“后面那个倒没讲……”
　　小伙子桀桀怪笑几声，看了一眼正低头擦拭计算器的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说：“趁着老板娘不在，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吧。你遇见的那个，不是人！他一年前就死了，还是在农庄里死的。”
　　“啊……”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见到那只鬼的人了，之前还有一些人看到过呢。你以为为什么现在过了12点就没热水了呀？还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那人当年跟你们一样，也是来这儿玩的。不过他比你们倒霉多了，回去之前那天晚上半夜去洗澡的时候热水器爆炸了。那人就这样，吧唧——被炸死了。”
　　“啊！”
　　“嘿嘿，从那以后啊，就天天出怪事。老是有一些游客在半夜里看到浴室亮着灯，还有水声传出来，就是没看见半个人影。啧，你说吓人不吓人？”

　　我揉揉楞在一边的夏白杰的脑袋，对那小伙子说：“所以，游客就越来越少了？”
　　小伙子用小指掏着耳朵，抬了抬下巴道：“那还用说？关门歇业了一年，打着优惠价格重新开张也没见多少人来。”
　　“农庄越来越冷清，这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小伙子停下挖耳朵的动作，用针一样的眼神盯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耸耸肩道：“字面上的意思。作为一个员工，听到不利与自己所服务的集团的消息时，就算再怎么厌恶这集团，也不会是你这种反应吧？不止不反驳，反而还到处散播谣言，好像生怕游客还不够少似的。”
　　他阴鸷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歪着嘴笑了：“你倒是聪明，跟其他人很不一样呢。”
　　“多谢谬赞。”

　　他拉过一旁的小姑娘，在她脸上亲了口，看她一脸羞涩地逃了出去，才一脸得意地回头看我：“我就是不希望客人太多又如何？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是个哑巴！以后这里还不是归到我的名下？现在做这些，不过是为以后做打算而已。你倒是说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好的？除了白天有些傻了吧唧的小破孩来玩，现在还有谁会到这儿来？一个月的门票收入都没电费跟工人薪水多！上个月工资都没发呢，守着这些个破玩意儿喝西北风啊？”
　　“这还不赚钱，你还想怎么个赚钱法？”
　　“这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免得断了我财路。我只告诉你，好好玩你的，明天到时间了就打包走人，别多管闲事。”

　　我微微一笑，提起柜台上的东西，抽过他手里的钱：“放心，我没那个闲情管你的事。不过是一时好奇，打听打听而已。……不介意的话，我想由衷说一句——你真够渣的。”
　　说完，半推半搂着仍旧一头雾水的夏白杰往营地走去。

　　将东西交给那群赌鬼，我拉着夏白杰进了隔壁的房间。等我准备好了洗澡的衣服之后一回头，发现他还是坐在床边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放下衣服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毫无反应。
　　又伸出食指点着他的额头一戳，把他戳得脑袋往后一仰。
　　他干脆就顺着这姿势仰天躺倒，像根木头似的倒在了床上。

　　我挑挑眉，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半压在他身上，对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双眼微笑道：“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他眨了眨眼睛，总算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纳闷地看着我说：“主任……”
　　“嗯？”
　　“那个领队说……昨晚我见到的那个是……是……”
　　“是鬼。”
　　他缩了缩脖子，咬着下唇看我：“真的是……鬼啊？”
　　“你说呢？你看见他影子了吗？”
　　他眼神迷茫起来，显然又陷入了回想当中：“我……不记得了。昨天晚上睡到半夜起来，迷糊着呢，哪里还记得去看地上有没有影子。”

　　我低下头，趁他分神的当口轻轻跟他碰着鼻尖，一边敷衍道：“嗯……你说是就是咯。不必去害怕这些东西，有时候人心比这个更可怕。这个道理你奶奶肯定教过你吧？”
　　“你怎么知道？”
　　“哄小孩的道理，谁不知道？”我嘴上应和着，视线开始下移到他的唇上去。
　　“那我要是再遇见他了怎么办？我晚上老是会起来上厕所的呀。”
　　“唔……”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放在身侧的右手揪住了我的袖子：“主你不是道士嘛？你给我两张道符呗。给我顶一晚上，明天回去了就不用了。”
　　“呃……这个……”
　　他眼神一黯，表情有些失望：“不行吗？那算了……”
　　“也不是不行……就是……咳咳，我怕你会发挥不出它的威力，结果那道符到你手里只是一张白纸而已。到时候惹怒了那只鬼，吃亏的不还是你？”
　　“你先给我呗。顺便教教我怎么发挥出它的威力，能用出一成也行啊。……或者，干脆给我道隐身符好了，让那鬼看不见我。嘿嘿嘿嘿……”

　　我看他得意洋洋的笑容，心里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行，我给你画张。不过到时候能不能发挥作用，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兴奋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又忽然一愣：“……你压在我上面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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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直了身子，顺便也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转身在包里掏出本小册子，拿出钢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潦草到除了我之外估计谁也认不来是什么的字，吹干之后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了半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道：“这就是你的道符？”
　　“啊。”
　　“怎么是用黑色钢笔写的？而且这纸也不像是画符的纸啊，跟奶奶的不一样哎……”
　　“啧，不给你画你就不乐意，给你画了你还嫌这嫌那的。这哪里是黑色的，是朱砂太浓了看上去像黑色的而已。谁规定了道符只能用那种黄色的纸画？只要功力够了，画墙上也能把鬼收了。”
　　“哦……”他看看我，挠挠头，半信半疑地将它贴身藏好。
　　我右手握成拳，掩在嘴边咳嗽两声，抱起一旁的衣服道：“咳咳，没事了吧？没事就洗澡去吧，再拖拉一会儿就没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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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旧的电风扇转得有些无力，连带着吹出来的风也若有似无的，还没吹到人跟前就散了。好在山里的夜晚也不是很热，窗外吹进来的山风堪比家里的空调了。

　　隔壁传来文经理他们打麻将的声音，稀里哗啦的洗牌声，胡牌时的吆喝声……
　　大概是快下雨的缘故，今晚虫子都不叫了。这让隔壁的吵闹声显得越发清晰，简直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我数了下，夏白杰到刚刚为止已经翻了今晚第21次身了。
　　那些比我们早来的游客今天中午就已经走了，整溜平房里就只剩下我们这群人。他们几个在隔壁房间打麻将，我也只好过来夏白杰他们房间睡了。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
　　我右耳塞着耳机听音乐，手指和着节拍在肚子上轻轻敲着。
　　摸了摸右眼角下方的创可贴，想起小白给我贴上去的时候那种边吹气边抹红药水的小心翼翼的动作，我突然觉得受伤也不错。

　　对面的床板嘎吱一声，夏白杰再次翻了个身。
　　我正想要不要过去让他们小声点，就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坐起身后好一阵子没有动静，在我以为他是不是梦游了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床。

　　要上厕所？
　　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观察他。看他在床边又踌躇了好久，期间还往我这边看了不下五次，而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啧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的时候，他动作顿了顿，又走回床边，在枕头底下掏了掏，摸出来一张纸片放进口袋里，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手指继续跟着音乐打节拍。
　　“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歌声到末尾化为遗恨千年的叹息，配乐也慢慢消失，最终变成曲终时的沙沙声。
　　我摘下耳机坐起身，套上鞋，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