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生》五代

20、行尸（三）

　　餐厅的名字叫“农家乐”，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农庄主人自己办的一个小饭馆，做的都是农家菜。
　　餐厅面积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从屋顶到地板到桌椅全是木制的，上面都刷了层清漆。
　　可能是现在不是饭点的原因，整个餐厅只有我们一桌客人。一个看着像老板娘的女人坐在柜台后边按着计算器，一个笑得挺甜的小姑娘负责端菜，还有一个脸上长了颗三八痣的男人坐在另一张桌子边看电视。除此之外就没人了，有点冷清。

　　“哎？这部戏我最近正在追，很好看的。”钱娜看了眼电视，抬了抬下巴道。
　　一起来的另一个男同事张临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啊？这么老掉牙的戏码也叫好看？这种戏一般都是我妈那个年纪的女人才看的……”
　　“那是你不懂欣赏！就你的眼光，什么金玉到了你眼里都是狗屎。”
　　“哎哎哎，这儿正吃饭呢，文不文明啊？”

　　夏白杰边笑嘻嘻地听着他们几个斗嘴，边啃着手里的卤鸭掌。
　　我从一边的纸筒里扯了截纸巾塞到他手里：“怎么不用一次性手套？”
　　他低头扒了口饭，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麻烦。吃一次就要戴一次，还不如不戴……咳咳、咳咳咳……”
　　我拍拍他的背帮他顺着气：“嘴里有饭还说话，噎着了吧？喝口茶顺顺。”
　　端起前面的茶壶想给他倒茶，还没倒满杯子的四分之一就没了。
　　“小妹妹，添茶。”我朝坐在老板娘旁边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说。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她没理我，继续低头玩手机。
　　“小——妹——妹，谁是你小妹妹。活该没人理！”文经理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道。
　　身边的夏白杰笑了两声，咳得更厉害了。
　　我白了文经理一眼，正要再叫一次，一直坐在前边看电视的男人先一步开口了：“丫头，客人叫你呢，还不赶紧添茶去！整天就知道玩手机，小心哪天老子把它砸了！”
　　原来是老板。他一直没开口，还以为他也是客人呢。
　　老板口气挺凶，可惜那小姑娘还是继续玩她的，连点反应都没有。
　　我无奈地站起身，刚想自己去倒，就见老板娘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推了推那小姑娘，示意她过来。
　　“这家人服务态度真差。”钱娜咬了口煎鱼，不满地说。

　　吃过饭，一个小伙子领着我们去今晚要住的房间。
　　那是一溜低矮的平房，分成两排，房门对着房门，中间留有一道两米来宽的过道。屋檐下晾着一些衣服，手稍微一抬就能摸到那根挂衣服的竹竿。
　　过道的墙上用根绳子拉了电灯照明，每隔三间就有一盏。几个房间敞着门，一些比我们早到的游客聚在里头打麻将。
　　小伙子晃着钥匙给我们开了三间连着的房间，一一把灯打开。

　　房门是铁制的。门上的漆已经快掉光了，露出底下的斑斑锈迹。人一推，发出粗涩难听的声响。
　　小伙子把钥匙交到苏琴手中道：“就这三间，你们自己安排。屋里没厕所，走廊尽头才有。”
　　“喏，就是那儿，”他指着走廊尽头说，“左拐是厕所，右拐是浴室。热水12点就没了，所以要洗澡得趁早。……大概就这些了，有问题的话再到前边那屋找我。”

　　房间很小。贴墙摆着两张木板床，形成一个直角，中间摆着一台电风扇，门后面的墙角摆着一张麻将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真是惨不忍睹，连把椅子都没有！”身后传来文经理的声音。
　　我转过头，刚好看见他越过我走向墙边的一张床边，扔下行李袋坐了下去。往外一看，夏白杰跟张临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嘿嘿嘿！还傻站着干什么呢？再磨蹭一会儿就没热水了。……你不打算洗澡？”文经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看他从包里拿出换洗的衣物，一时有些发懵：“你……要在这儿睡？”
　　他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我：“不在这儿睡难道在大街上睡？什么问题！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没热水了活该。”
　　也对。他脾气又不好，好像这么多人也只跟我比较谈得来，当然选择跟我同一个房间了。
　　可是……心里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真是见鬼了。
　　摇摇头，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套衣服，跟着走了出去。

　　*********

　　山里的夜晚跟城市的夜晚是截然不同的。在城里，晚上很难听到虫鸣，窗外也很难看到萤火虫飞过。而这山里，夜越深，虫鸣也越大声。
　　我翻开手机盖看了下时间，已经12点了。
　　那些虫子吵得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旁边床上的文经理睡得很香，都打起呼噜来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拿耳机出来听听歌呢，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是拖鞋敲在石板路面上的声音。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一步步由远及近地往这边走来。
　　“哒、哒……”
　　脚步声忽然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向铁门看去。
　　铁门没有上锁，只是把门闩插上了而已。门缝下透进来外面走道里的灯光。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哒、哒、哒……”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从门前走开，渐渐远去。

　　文经理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我闭上眼睛躺了好一会儿，还是毫无睡意，只好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
　　刚戴好一个，忽然听见隔壁房门吱呀一阵轻响，有脚步声走了出去。
　　我愣了一下，将耳机摘下扔到一边坐起身来。
　　从枕头边摸出眼镜戴上，我看了眼面向里睡得正香的文经理，轻轻下床套上鞋子，隐去身形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道里依旧亮着灯。屋檐下挂着的衣服被山风吹得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就像在半空中群魔乱舞的鬼魅一样。
　　一条质地比较轻的白色雪纺裙终于耐不住风这么吹着，轻飘飘脱离了衣架，被风卷到了好几米外的地上。
　　那是苏琴今天穿的，我记得。

　　前后两个脚步声都是往走道那头走的。只可惜风太大，把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吹得一干二净，没法知道那到底是谁。
　　不过，后面那个应该是夏白杰的脚步声，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我顺着风往尽头走，经过那条裙子的时候看了一眼，已经被地上一滩水给弄脏了。

　　左边是洗手间，右边是浴室，两边都亮着灯。
　　我正犹豫着应该进哪一边，就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捧着盆衣服走了出来。
　　那人挺年轻，瘦瘦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挺斯文。就是表情有些阴郁，皮肤也有些过于苍白，明显的营养不良。
　　他略微驼着背，面无表情地捧着脸盆走过来，脚下的拖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我往旁边让了一步，以免挡着他。
　　这时，另一边的厕所也传来声音。我转过头一看，夏白杰甩着手上的水走了出来。

　　他原本迷糊的表情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一愣，眨巴眨巴眼睛走了过来。
　　我让到墙边，给他过去。
　　“你刚洗完澡？”
　　那个年轻人呆了一呆，有些迟缓地转过头来：“嗯？”
　　夏白杰挠挠头，指着那人手里的脸盆说：“我是说，你现在才洗澡？不是没热水吗？”
　　那年轻人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道：“有热水啊，还挺烫呢。”
　　“可是……带我们来的人说12点过后就没热水了……”
　　“是吗？他骗你们的吧？给我们带队的人说热水24小时供应，我才这么晚来洗澡的。”
　　“什么？太可恶啦，害我还跟抢什么似的……明天我也晚一点再来洗澡好了。”
　　“呵呵，这么热的天，其实洗冷水也没什么啦。”
　　我跟在两人后面，看他们边走边聊。

　　夏白杰侧着头跟那个年轻人说话，脚下踩过那条裙子也没发觉。
　　“我们今天晚上才到的，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昨天中午到的，明天就要走了。”
　　“哦……哎？我房间到了，再见。”
　　“嗯，再见。”

　　我站住脚步，看着夏白杰进了房间关上门。想了想，又跟着那个年轻人往前走。
　　那人在我跟文经理的房门外停住了脚步，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叹了口气，走进了斜对面的一个房间，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那个门外良久，一直没听到声音，也没看见里头透出光亮来。
　　“啊——啊——”头顶上突然两声响起嘶哑晦涩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我抬起头一看，果然又是那只乌鸦。
　　它蹲在屋顶的瓦片上，离我的头不到两个手臂长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悄无声息，褐色的眼睛里依旧透着冰冷而邪恶的光。

　　我默默跟它对望了一阵子，在它张开嘴继续叫出声来之前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文经理依旧保持着我出去时候的姿势侧躺着，呼噜打得正欢畅。窗外的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停止了鸣叫，四周终于静了下来。
　　一阵困意袭来。
　　我走到另一张床边躺了下去，摘掉眼镜随便一扔，连鞋也没脱就睡了过去。

　　*********

　　“啊——我的裙子！”
　　外面传来一声怒吼，把我彻底吵醒。睁开眼睛一看，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文经理已经起来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我揉揉太阳穴坐了起来，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大清早的，吵什么？”
　　伸完懒腰定睛一看，苏琴手里捧着那条白色的裙子站在墙边，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夏白杰手里拿着牙刷跟毛巾，一身清爽地走了过来。
　　“主任，刚起床？……昨晚没睡好？”
　　我斜靠在门边，伸手帮他抹掉嘴角残留的泡沫：“嗯，给某人吵醒的。”
　　苏琴一脸悲愤地扭过头来瞪我：“我的裙子被糟蹋成这样，主任你还在说风凉话！”
　　夏白杰拿着牙刷，看看我，又看看苏琴，呵呵傻笑着。
　　“又不是我的裙子。”
　　“啊——太过分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