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19、行尸（二）

　　文经理理直气壮地瞪着我，表情十分无赖：“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去了？作为一个部门经理，约束好属下的行为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不跟在旁边管着你们，到时星期一你们集体旷工了，我怎么向上头交代？”
　　大概被我盯得发窘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把将我推开，啪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
　　“走开走开！回你自己的车去！”
　　我无所谓地挑挑眉，转身走回了前面的车子。

　　营销部有十一个人，除开几个有事的、生病的、不想去的，一共来了四男三女，两部车子。
　　我回到车里的时候，车里几人正在传阅那份新东方的广告传单。
　　那份东西早就看过好多遍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所有的女士都跑到我的车里来了？
　　见我一直来回看着她们几个，苏琴吐了吐舌头道：“经理那么凶，我们才不去坐他的车子。”

　　“我还是觉得这个农庄很熟悉啊……新东方，新东方，到底在哪听过呢……”罗丹拿着传单抬起头来，一脸不解。
　　苏琴一把将传单扯了过去：“得了吧你，从决定要去的时候就念叨到现在，也没见你想出什么来。……其实你觉得熟悉的原因是因为新东方英语吧？”
　　副驾驶座上的夏白杰露出一口白牙，回过身子说：“还有一个新东方烹饪学校！”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帮他系上安全带：“坐好，要出发了。”

　　公司到农庄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能早点到目的地，所有女士都提议到那边再吃晚饭。
　　结果上车没多久就有人喊饿，然后后面几人掏出自备的零食开始大吃特吃。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几个人边吃边说说笑笑的模样和随着她们的动作扑簌簌掉落的饼干渣，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下眉头。
　　……算了，回去再让洗车店洗一次好了。

　　“主任，要不要吃？”
　　我微转了下头，见夏白杰手里正举着一块小小的蛋糕看着我。
　　见前方没有车辆，我飞快地低下头将那块蛋糕含进嘴里，还顺带在他手指上轻咬一口才缩回脑袋继续开车。
　　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一眼夏白杰，发现他正认真地看着窗外，神色如常，脸上的红晕却已经悄悄染上耳垂。
　　突然心情大好。

　　按照地图的指示，车子在路口下了高速，左转开上另一条路。继续往北开了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拐进了斜刺里开出来的一条路。
　　这是进山的路。
　　路面是由压平实了的厚土层铺成的，比正经的公路窄了很多，两旁一盏路灯都没有。车灯晃过去，路边影影绰绰的全是长得极高的樟树。
　　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车子开上去一摇一摇的，把后面睡觉的几个女士摇得东倒西歪。

　　山风裹着沙尘刮过。我将车窗摇上去，减缓车速慢慢往前开。
　　抽空看了看车上的电子钟，已经快八点了。车里几个人一开始还闹腾得厉害，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现在除了我跟夏白杰之外全都睡死过去了。

　　“把西装套上，山里比较凉。”我看着前面的路，冲夏白杰说道。
　　“我不冷……”
　　我刚想转过头说他，突然间发现前方的路中间慢慢浮现出一团黑影，在车灯的照射下渐渐显露出形状来。
　　离得越近，越看得清楚。那是一个人的外形，看过去就像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躺在路中间。一动不动的，十分诡异。
　　夏白杰大概也发现了，紧张地扯着我的袖子：“停、停——啊！”

　　我任他扯着，依旧按着原来的车速开了过去。
　　“啊——”
　　车子颠簸了一下，从那东西上面辗了过去。
　　“吼——”
　　一声尖厉的吼叫从轮胎底下传来，盖过了夏白杰的声音。
　　我空出一只手飞快捂住夏白杰的双眼：“别看！”
　　手心刚刚碰到他的鼻梁，车头就猛地跃上来一个黑影！

　　那个鬼魅紧紧地贴在挡风玻璃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阵阵嘶吼。脑袋被斜着削掉一半，右耳只剩下半只，靠着一点薄皮连在上头，要掉不掉的。脑袋的伤口中流出来的脑髓混着右眼冒出来的血，染满了右半边脸。一个清晰的轮胎印记横过他脖子下方，让他整个胸口畸形地凹进去一片。
　　“怎么了……”夏白杰僵直着身子坐着，没敢推开我的手。
　　我盯着那只让人看了就食欲不振的恶鬼，放轻声音道：“没什么，别怕。别睁开眼睛，坐着别动。……或者你可以选择睡一觉。”
　　“唔……”身后有人呻.吟了一声。

　　我望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见钱娜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往车子前面看了眼，又转过头扒着车窗往外看。
　　“主任，快到了没？”
　　“嗯，快了。”我随口应和着，继续跟那只趴在玻璃上的鬼对峙着。
　　幸亏她们看不见，否则还不知道得吓成什么样。

　　那只鬼隔着玻璃朝车内吼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看看我又看看夏白杰，咧着嘴阴森地笑了起来，忽然猛地向上一跃，消失不见了。
　　我移开挡在夏白杰眼前的手，偷偷化出薄雾，将整个车身的外壳裹了起来。

　　下一秒，夏白杰那边的车窗外黑影一闪，一只鬼手往车内插来！
　　结果却在玻璃上被雾气生生挡住，怎么也插不进来。
　　那鬼魅试了好几回，总找不到缝隙，大概是被惹毛了，开始扒着车顶上蹿下跳。一会儿将那张可怖的脸伸到左后座的窗前企图吓到钱娜，发现她根本看不到自己之后又转回去吓夏白杰。

　　夏白杰跟她们不同，他是看得到也听得到的。
　　此刻虽然听话地闭着眼睛，但那只鬼的叫声他全都听到了。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右手小拇指也抖个不停。
　　“别紧张。它进不来。”我抹去他鬓角流下的一滴汗水，轻声道。

　　“什么进不来？”后座的钱娜出声问。
　　我收回手，继续认真地开车：“风沙进不来。”
　　无视钱娜的质疑，也不再理会头顶上那只恶鬼用指甲刮着车顶所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我一路颠簸着地将车子开到了目的地。

　　一开始的时候听到苏琴的报价，我还挺纳闷为什么这农庄收费这么便宜，看那传单上拍的照片明明挺不错的。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会这么便宜不是没理由的。
　　地理位置实在太偏僻。——这就是原因之一。

　　趁着苏琴下车去跟门口的工作人员办理手续之际，我趴在方向盘上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只能说，除了山林，还是山林。
　　整座农庄就是建在半山上的，规模也不大，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拿斧头在山腰上劈了道口子，跟种萝卜似的把农庄摁了进去一样，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三间房，两个男的一间，咱们三个女的一间。”苏琴手里拿着几张票根跑回来说。
　　钱娜有些不满地抱怨起来：“才三间？也太小气了吧？好歹弄四间啊……”
　　我把食指挡在唇上：“嘘……小声点。他还没醒。”
　　几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副驾驶座上的夏白杰。

　　也不知道是夏白杰的神经太强还是实在紧张过头了物极必反，他在闭着眼睛紧张了一路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之后，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到这会儿原来睡着的几个都醒了，就他还在睡。
　　我都怀疑他到底是睡过去的，还是吓昏过去的。

　　钱娜托着腮说：“都到了，还睡。要不要叫醒他？”
　　“是啊，都要去吃饭了……”罗丹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我轻轻一挡，朝她们笑了笑道：“你们先去餐厅点菜吧，我把车停好就带他过去。”

　　农庄没有停车场，就在一片空地上用铁片盖了个简陋的车棚充数。里面车子没几辆，也没人守着。

　　文经理走过来敲敲车窗，摸着肚子嚷嚷：“还坐里头等着生蛋哪？快走吧，饿死我了。”
　　我摇下车窗冲他指了指夏白杰道：“你先过去吧，我得负责把他弄醒了。”
　　文经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走了。
　　一只皮肤黑紫的鬼手想抓他的脖子没抓着，长长的指甲从他西装后领上滑了开去，惹得他浑身抖了一下。
　　直到看不见文经理的身影了，我才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冲还趴在车顶上的那只鬼招招手：“现在该来跟你算算账了。”
　　……

　　因为怕被其他人撞见，我三两下解决了那只送上门来的笨鬼。
　　吃得正欢的时候，冷不防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个粗噶嘶哑的叫声：“啊——”

　　我顿了顿，转过头一看，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正蹲在一根枯树枝上盯着我猛瞧，褐色的眼睛透着一种诡异又邪恶的光芒。
　　它额头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在夜色下很是显眼。

　　默默跟它对视了一阵子，我将手中剩下的灵体收进瓶中，回到车里摇醒了夏白杰。
　　“唔……”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楞了一会儿，眼里渐渐清明起来。
　　“醒了？你倒睡得舒畅，肚子不饿了？下车，要吃饭了。”我拍拍他的脸道。

　　他甩甩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四下里不停张望着，人也跟着从车里跳出来，拽着我的手臂不肯放。
　　“那只鬼……”
　　“哦，已经被我超度了。”
　　他呼了口气，抓着我的手也放开来：“主任好厉害啊！那是什么鬼？怎么莫名其妙就缠着我们不放？”
　　我看了眼手臂，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别扭。干脆又抓着他的手放了上去，那感觉就消失了。

　　“？”
　　对上他疑惑不解的目光，我咳嗽一声把脸转了开去：“咳咳，那是拦路鬼。有些孤魂野鬼在人世间飘荡久了，没后代子孙供奉着，抢其他鬼的祭品又抢不到，就打起了活人的主意。这些鬼喜欢躺在路中间，等着车辆来辗。从它们身上辗过去的车子就被它们盯上了，以被欺负为由缠上人家，不拿到祭品跟钱不罢休。……常年开车的司机都会在车里挂个平安符，就是为了不被他们缠上。”
　　“哇……鬼也这么贪心？也会饿？”

　　我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了一巴掌：“哪来这么多问题！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快走，再不吃饭，你就能知道鬼会不会饿了。”
　　他嘀咕了声，摸着后脑勺往前走。
　　“啊——啊——”身后再次传来那只乌鸦诡异的叫声。
　　我脚步顿了顿，双手插/进裤袋中，跟在夏白杰身后慢慢往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