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18、行尸（一）

　　“主任！”一道颇有气势的清澈声音从突然背后响起，吓得我握着遥控器的手一抖，险些把它甩到地上。

　　我有些头疼地捧着脑袋倒在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报纸蒙在脸上拼命摇头：“能不能不要啊……”
　　“不行！”脸上的报纸被掀开，夏白杰的脸出现在上方，干净的眼睛微微怒瞪着，“待会凉了就不好了。”

　　我跟他久久对望着，看他的耳朵慢慢地悄悄地红了却依然强撑着板着脸瞪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笑什么？”他突然结巴起来，眼睛眨啊眨的，破功了。

　　我忍着笑摇摇头，认命地端起茶几上的一碗莲子粥喝了起来。
　　这粥的火候把握得很好，既把粥熬得入口即化，又不失了莲子的香甜，十分鲜美。

　　可是……
　　再好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觉得腻的。特别是，当你喜欢吃的食物渐渐被这些东西取代的时候。

　　夏白杰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包揽了几乎所有家务活。早饭跟晚饭也都是他做的。

　　对于一日三餐，夏白杰有一种很强的执念。在他看来，哪一餐都不能少，少了就是一种罪行。自从他住进来之后，我不吃早餐就去公司的那种日子彻底宣告结束。
　　而且，他还在冰箱上贴了张纸条，上面详细罗列了有胃病的人在饮食上应该注意什么，哪些少吃哪些应该多吃，以及对胃病有帮助的各种进补食物。每次陪他去超市买菜的时候，他也会掏出个小本子来一一参照。
　　然后……
　　餐桌上的鸡鸭鱼肉渐渐被素菜跟莲子粥等等所取缔，每次抽烟的时候也都得偷偷摸摸地进行。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我很想告诉他真相，跟他说那个不是胃药，我也没胃病。可是每次看到他一脸认真又坚持的模样，我的话就又溜了回去。
　　我孕育于天地，在幻界出生。两千年来去过上界，走过下界，却只遇见这样一个不带任何功利心地关心着自己的人。
　　这人有点傻，有点笨，却温暖，干净。
　　凭心而论，我何其幸哉？

　　忽然有种要把这个人拴在身边好好珍藏，偶尔欺负，不给别人碰的想法。
　　这种想法刚一出现便被无限放大了，让我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冲动。直到发觉自己已经捉着夏白杰的手很久了，才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将手松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夏白杰端着空碗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往厨房走去。
　　“小白。”我出声叫住了他。
　　他顿住身子，没有回头：“嗯？”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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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夏白杰走进部门的时候，几个女士正围在一块儿聊得欢畅。见到我们俩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跟我打了声招呼，而后又用探究的眼神在我跟夏白杰之间来回扫着。
　　我斜了她们一眼，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跟夏白杰一块儿在公司出现的时候，她们就是这种八卦的表情。
　　我很好奇，要是她们知道夏白杰现在正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该会是什么反应。

　　“小白……”外面传来几声高低不同但皆意味不明的声音，让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群大灰狼包围一只绵羊的情景。
　　我拿了份文件走到门边，边翻阅边听外头的动静。

　　“怎么了？娜姐，琴姐。”小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开心，看来没意识到女人的危险。
　　“最近你好像……每天都跟主任前后脚来公司的耶？”
　　“唔？嗯，是啊，我是跟主任一起来的。”
　　“一起？还是碰巧？”
　　“啊哈哈，然姐你快把我扣子揪出来了……是一起啊，主任是我的新房东。”
　　“你是说……你们两个住在一起？”

　　这个傻瓜！
　　我摇摇头，正要开门训斥几句，却听到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聊什么呢？还干不干活了？刚上班就这么没纪律！”
　　文经理一如既往地强调了一遍纪律，外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而后有脚步声往办公室这边而来。

　　我后退了几步，等着他推开门。
　　“戴维……”推门进来的文经理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你站在门后面干什么？”
　　“笑话，我刚要出去你就进来了，谁没事会站在门后面？”
　　他嘴角动了动，像要骂人，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开会开会！全部到办公室来！”

　　“昨天的高层会议上，上级对我们部门赞赏有加。那份月度销售数据我也看了一下，销售额回升了，并且还上涨了三个百分点！”
　　经理话音刚落，众人就开始拼命鼓起掌来。
　　“安静，安静。”文经理抬了抬手，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我们部门从创立到现在，第一次摆脱了被上级批评、被其他部门奚落的宿命。我坚信，以后我们部门一定会越干越好的！”
　　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甚至听到站在旁边的钱娜跟罗丹说：“原来经理笑起来也是很帅的。”

　　文经理挥挥手：“好了，这次的成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希望大家今后继续努力，好好干。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有人提出异议：“啊？就这么完啦？”
　　“就是。好歹也是个历史，连庆祝什么的都没有就过去了？”
　　“被欺压了这么久，总算出了口鸟气，竟然一两句话就这么带过去了？”

　　文经理微沉下脸：“你们想干什么？”
　　“我提议集体去酒吧，喝它个一醉方休！”
　　“去唱K吧？”
　　“不要！每个星期都去，看见麦克风都想吐了。没新意！”
　　文经理脸色开始阴鸷：“庆祝庆祝，庆祝个头！快给我回去干活！”

　　我看了眼身边也是一脸雀跃的夏白杰，笑了笑道：“要不，去旅行吧？”
　　夏白杰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旅行？好啊好啊，这主意不错。”

　　“啊，我最喜欢出去玩了。”
　　“旅行的话，那不就只能周末去了？”
　　“周末好啊，可以来个两天一夜游……”
　　“去哪儿旅行？”
　　“黄山？泰山？华山？”
　　“旅游又不是只有爬山。现在那么热去爬山，白痴啊？我建议啊，挑个凉快点儿的风景又好的地方，当做是避暑也好……”

　　文经理愤怒地指着我，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们想造反？！戴维博！看你干的好事！”
　　“我什么也没做啊，经理。”我摊摊手，走出了办公室，“干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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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去哪里，对于这些整天闷在办公室被剥削的人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解放，因此群众热情高涨。第二天就有人搜刮了许多旅游指南跟传单之类的东西，趁着经理不在的时候大肆讨论。
　　——明显没有把我这个主任放在眼里。

　　我边喝着碗里的食堂清澈如水的汤，边看着前面桌子那群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旁边坐着把饭菜咬得嘎嘣直响的文经理。
　　夏白杰也在那些人里面，手里还拿着把勺子，眼睛贼亮贼亮的。

　　自从跟他一块儿住之后，每天中午都被他拖下来吃饭。
　　“外卖的东西不好的，不干净。而且有工作餐，为什么还要白白浪费钱？”他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
　　你真是越来越像小媳妇儿了。——有时候真想这么挤兑他。

　　前面几人发出几声欢呼，而后又继续叽里呱啦地讨论起来。
　　“主任，主任。”夏白杰拿着勺子跑了回来，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们商量好了要去新东方农庄玩！”
　　我指了指他面前的饭盒，道：“嗯，好，快吃饭。待会凉了。”
　　“反了，反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们这群好吃懒做的！平时干活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热情？”文经理咽下一口饭，怒瞪着夏白杰道。
　　“呃……”夏白杰低头扒了口饭，不一会又抬起头来看着他，“经理，你去不去？”
　　“去什么去？不去！你们也不许去！”文经理哼了声，端起餐盘走了。

　　“经理真容易生气……”夏白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说。
　　我拍了下他的脑袋：“快吃饭！待会我也要生气了。”
　　“哦……”
　　他夹了筷香菇放进嘴里嚼了嚼，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脸兴奋地凑过来：“主任，下班后我们去丰源吧？买些旅游要用到的东西。”
　　我伸手摘掉他嘴边的一颗饭粒，笑了笑说：“好。”

　　“你刚刚有买这个？”我从袋子中掏出一盒止血贴，问道。
　　夏白杰边系围裙，边从厨房走了出来，勾着头看了一眼道：“哦，是啊。旅游的时候难免会磕磕碰碰的，带着点以防不时之需嘛。”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都翻了个遍：“怎么都是药？我记得明明扔了条烟进去的……”
　　后面那句说得很小声，没想到还是给他听到了。
　　他得意地大笑一声，眼睛眯得弯弯的：“哇哈哈哈，结账之前又被我摆回架子上去了。”
　　我无语地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东西倒进了沙发里。

　　郁闷。多日尝不到香烟，欲求不满的郁闷。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到星期五下班。
　　我趴在车门上，斜着眼看车里的那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貌似说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