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17、结发（完）

　　车子以接近超速的速度飞驰着，两旁的急速划过的路灯闪成了一片幻影。
　　我紧紧盯着路面，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满是汗，说不清是焦急的还是紧张的。从接到夏白杰的电话开始，心里就没舒坦过。一想到他在那儿可能会遭遇的事情，就恨不得能瞬移过去。

　　我这是怎么了？
　　一边开车，我一边在心里纳闷。最近越来越容易心软了，都变得不像自个儿了。

　　路边猛地跳出一只野猫，没头没脑地就往车子扑过来。
　　我赶紧猛打方向盘，车子极其困难地打了个转，堪堪擦过它面前。来不及庆幸，又得赶紧反转方向盘，避开迎面而来的灯柱。
　　车轮跟路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着。
　　我长出一口气，不敢再大意，认真地继续往前开。

　　幸而夏白杰的家离公寓不是太远，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在老旧的单元楼前停下车，扯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

　　楼下一个在门口打电话的人见到我跑进来，用怀疑的眼光直盯着我瞧。
　　没法再隐去身形，我只好耐着性子跑进楼梯。
　　单元楼是很老式的那种，一根绳子一个灯泡吊在墙上就成了楼梯里简陋的照明灯具。风一吹就止不住地晃动，灯泡又暗，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我三步并做两步跑上了四楼，在拐弯处猛地停住脚步。

　　走廊尽头就是夏白杰家。
　　此时，他家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不，应该说一个就快不是人的男人和一个怪物。
　　那个男人机械地反复地捶着夏白杰家的门，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是毫无起伏：“夏先生，开开门。”
　　那个长头发的怪物本来是背对着我的，听见脚步声，扭着脖子转过身来。
　　旁边有些好奇的住户打开条门缝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缩回脑袋用力关上门，连灯都关了。

　　我伸开五指慢慢化出浓雾，往四周散去。
　　须臾，整个楼层都被包裹在内。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仿佛天地间除了我们三个，再无他物。

　　“你不该动他。”我紧紧地盯着对面的怪物，沉声说道。
　　那怪物捂着嘴角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您也不是人哪，害我还垂涎了你这么久。幸好今天发现那味道不是你的，不然岂不是闹了个笑话？嘻嘻……既然都不是人，何必彼此为难？虽然这猎物是我先看上的，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分你一点羹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柔媚漂亮，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飞扬。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会迷死多少男人。

　　我将利爪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双眼一直未离开过对面：“你很聪明，知道利用男人的色心来猎食。本来你跟我互不相干，在我还有东西吃之前，我没想杀了你。可你贪心不足，竟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既然你自己找死，我就帮你一把！”
　　话音未落，我整个人跳起来，双脚在墙上蹬了一下，借力向她猛地扑去！

　　她冷笑一声，双手在胸前交叉，指甲猛地暴涨，整个人向上飞起，朝我抓来。
　　我双手在虚空中一扫，几道淡金色的劲风化为利刃向她飞去。同时整个人打了个旋躲过她的指甲，双腿用上十足的力道踢上她的腹部。
　　她的指甲抓了个空，又顾着避开利刃，腹部被我踢了个正着，惨叫一声往后飞了出去。

　　我在半空中收住势，回过身正要继续扑过去，却见她身形一闪，竟然消失在浓雾之中。

　　在我的结界里玩隐身？
　　我轻笑一声，朝那个仍在机械地捶着门的男人走了过去。

　　“张总裁……”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眼神空洞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手上已经流血了也没感觉。
　　“张……”
　　我拍上他的肩膀正要将他拉开，忽然，刚刚还一脸迷茫的人猛地回身，一手闪电般抓住我的手，一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同时，四面八方涌出一股股黑色的蠕动的东西，迅速缠上我的身体。
　　等我看清那些全都是头发的时候，我的下半身已经动弹不得了。

　　我用力挣开那男人的钳制。
　　刚把他推开，双手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头发缠出，像绑在十字架上一样被分开绑住。
　　我努力挣扎，却越挣越紧。身上那些头发缠上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到一瞬间就将我整个从头到脚包裹在内，还拼命地往我嘴里钻。
　　如果现在给别人看见了，大概会以为我是一个黑色的巨大的蛹吧？

　　“嘻嘻……”前方传来那怪物的声音。
　　不难想象她此刻一定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虽然我看不见。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原来就这点能耐呀？”
　　我沉默着。不是不想说话，是怕我一开口，那些蠕动着的头发就趁机而入了。
　　“可惜啊，本来还想着大家都是异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了，你竟然不知好歹敢来坏我的好事！哼，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她话一说完，那些缠在我脖子上的头发就开始勒紧，一些甚至开始往我的耳朵里、鼻子里甚至眼睛里钻。

　　我动了动双手，将手指一点一点弯曲，直到利爪碰到了手掌心。而后轻轻一划，感觉血珠顺着伤口冒了出来。随即将掌心向外，用力握住了手边的头发。
　　那些被握在手里的头发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迅速腐化，最后变成液状，从我指间流了下去。
　　双手得到自由，我便立刻揪住脸上的头发，将其撕开，一把扯了下来。

　　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的双眼一睁开，就看见眼前半空中那个怪物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甩掉手上的黑水，我朝她冷冷一笑：“你惹怒我了，蠢货！”

　　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我闪电般飞身而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拖了下来。
　　手心还残留着血迹，捂在她的脖子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引来她阵阵凄厉的尖叫和激烈的挣扎。
　　我正要继续动手，冷不防后背被猛地砸了一下。
　　转过头一看，张总裁两眼空洞地看着我，手上拿着根不知在哪捡的凳子腿，一下又一下地往我背上砸着。

　　“啧，真是麻烦！”
　　我皱着眉头，伸出左手一把躲过他手上的东西，反敲在他颈后。
　　他两眼一翻，身子一软，顿时晕倒在地。

　　解决完男的，我转过头将那怪物的脸转了过来。
　　“你占了人家的身体这么久，也害了不少人了。如今是时候遭报应了！”
　　说完，左手一下刺进她的脑门正中，一用力，一把将她的头皮整个扯了下来。

　　失去了那层头发的人顿时像根木头一样，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本来应该会鲜血淋漓的头顶上却是一头利落的短发。
　　——这才是主人原来的面目。

　　我将手中的那坨头发翻过来一看，在正中央有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呵，好一张美丽的脸！”
　　我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东西。在它惨叫着企图扑灭火焰的时候用灵力将它整个包裹在内并随手扔在了地上，看它哀嚎着左右滚动，直到火焰渐渐消失，留下一堆灰烬和一缕青烟。

　　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走到倒在地上的张总裁身边，将右手食指抵在他眉心，口中默念口诀。而后慢慢移开手指，将一缕色彩斑斓的东西从他脑中抽了出来。
　　“这些糟糕的记忆，你还是忘了比较好。”我说着，将那缕东西吃了下去。
　　还算不错。嫉恨、不甘、欲望、凶残……什么都有，不比一些恶灵的味道差。

　　舔了舔嘴，我再次将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对他默默说了些话后将他拍醒，看着他一脸迷茫地抱起地上那个女人下了楼。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外，我才挥手撤去浓雾。

　　“开门，小白。”我敲了敲门，道。
　　等了一会儿，大门总算打开了一条小缝。夏白杰在门缝里谨慎地瞄了一眼，才打开大门将我拖了进去。
　　“外面没事了吗？”
　　我举起手想揉揉他的脑袋，发觉手上都是脏东西，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嗯，没事了。”

　　越过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洗手。
　　夏白杰跟了进来，好奇地开始连珠炮似的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奶奶不肯我去开门？那不是总裁夫妇俩吗？他们是鬼吗？不对啊，我几次看见他都是在白天的呀……”

　　我甩掉手上的水，转过头看他：“你奶奶？”
　　“是啊。说起来还真奇怪，奶奶去世一年了我都没看见她的灵魂。今天晚上总裁来敲门的时候，她的照片突然就说话了，让我千万不要开门，还让我赶紧打电话叫你过来……”
　　“嗯，你还算听话。那两个人确实很危险，如果你今晚出了这门，就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我好笑地看他他打了个冷战，又不死心地凑了过来。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能在白天出来呢？”

　　我出了厨房，走到沙发前坐下，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道：“因为张总裁是人，她的夫人才不是人。”
　　抬头看他一脸迷惑地眨着眼睛，叹了口气，冲他招招手：“过来，坐下。我给你慢慢解释。”

　　如杂志上写的，张总裁原来跟前妻王月感情非常好，结婚多年了也像新婚夫妇一样恩爱。直到新任秘书的出现，这一切便轰然崩塌。
　　新任秘书，也就是现在的张夫人，可能当初是为了张总裁的钱财，也可能是真的爱上了他，做了个很不入流的仪式。在月圆之夜取得张总裁的一根头发，跟自己拔下来的一根头发打个结，用红布包了放在枕头底下七七四十九天，再跟一面镜子一起放进木盒中，埋入树下。
　　不知道她从哪打听来的这个仪式，但显然她只知道这能让她跟张总裁在一起，却不知道这后面所要付出的代价。

　　所谓的白头偕老其实只是个假象，就如同魔鬼开出的诱惑条件一样。
　　那个仪式其实是个养鬼的仪式，整个程序说白了就是在跟鬼订立契约。
　　那些东西埋入树下之后，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便会养出一种叫做“发鬼”的鬼怪。
　　发鬼成形之后，会找到养鬼之人，为她心爱之人赶走其他桃花，并施法让他疯狂爱上养鬼人。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的话，那就不会有后来那些悲剧了。
　　发鬼是人养的，便需要一个寄宿的地方，而养鬼之人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宿主。寄宿在她身体里后，发鬼会慢慢侵蚀她的灵魂，夺取她的身体。等到发鬼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养鬼人的灵魂就会被它吞噬，身体也就完完全全属于它的了。

　　但是失去了生灵的身体会腐烂，久了就会被人发现。于是发鬼就需要不断吸取人的阳气来维持这具躯体不腐，因此开源那些男性员工就这么倒霉地死了。而且，躯体腐烂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她吸取阳气的间隔也会慢慢缩短。
　　至于张总裁，因为养鬼人的关系，发鬼没办法杀他，所以张总裁才会平安活到现在。不过，天天跟个怪物生活在一块儿，也好不了哪去，看他印堂发黑就知道了。

　　夏白杰全身抖了一下，下意识往我这边靠了靠：“那她怎么找上我了？”
　　因为你很香，还笨到被人家知道住址找上门来。
　　我揉揉他的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说来，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也连门都没进来过，为什么在电话里大喊救命？”
　　他呵呵一笑，指着老人的遗照说：“是奶奶叫我这么说的，说这样你才会快点过来……”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害怕地慢慢往后缩去。
　　我慢慢弯起嘴角逼近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道：“你、奶、奶、真、的、很、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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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放太多料，不然待会就爆出来了。”
　　“先这样包过来……对对，然后是这边，折上来……”
　　“错啦错啦，不是这么绑的！看着，是这样……”

　　我无奈地对着手中一坨纠结成多边体的半成品作了一秒钟的思想斗争，果断地将它放到一边，走出了厨房：“剩下的你来吧。”
　　无视夏白杰的狂笑，我面无表情地坐进沙发里看电视。

　　“开源公司总裁张键今日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辞去总裁一职。据开源公司方称，张键辞职是因为身体原因，且此举不会对公司运行造成影响。但记者了解到，昨日张键的太太突然病逝。不知□□突然辞职，是否跟爱妻的逝世有关呢？——XX社记者纪云报道。”
　　新闻的内容不怎么吸引人，反倒是主持人一脸严肃而正义地播报八卦新闻的样子把我逗乐了。

　　“小伙子！”
　　我回过头，没好气地朝那张遗照抬了抬眼：“您叫我？”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样？好吃吗？”夏白杰举着筷子站在我身边，像小狗一样巴巴地望着我。
　　我咽下口中香甜爽口的粽子，微笑地点了点头：“很好吃，我还想要一个。”
　　他哈哈一笑，开心极了：“好啊，你等等，我去给你端出来。”

　　“小白，”我叫住他，想了想刚刚夏奶奶说的话，问，“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