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12、结发（三）

　　开源公司方说要考虑两天再答复，我原以为会拖个几天，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不久就接到对方的电话，约好下午再进行一次商谈。
　　果然很急啊……

　　挂上电话我就走出了办公室，叫住刚好从茶水间出来的夏白杰：“小白，你准备一下，下午两点我们过去开源。”
　　他端着茶杯愣了好一下才回过神来，微瞪着眼睛指着自己：“主任，你在叫我？！”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叫夏白杰的吗？别傻站着，快干活去。”
　　说完我就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之前还听到几个女士压低了的笑声。

　　“啊嚏！”
　　夏白杰打了喷嚏，抽过放在车头的纸巾摁鼻涕。
　　我注意着路面，转过头看了他一下：“感冒了？”
　　“嗯……可能是昨晚睡觉的时候着凉了……”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吸了吸鼻子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远远的，前头路口的绿灯在闪。我减缓车速，跟在前面一辆车子后面在路口停了下来。
　　我将空调关掉，想了想又转过头抬手探上他的额头，感觉有点烫。
　　“这么大人了睡觉还蹬被子？是昨晚淋雨的原因吧？”我收回手，“有点烫，头晕不晕？”
　　他整个人窝在副驾驶座上，缓缓点了点头。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他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比平时看上去更加水润。

　　“刚刚在公司怎么不说？我先送你上医院，开源那儿我自个儿去就行。”
　　他咳嗽一声，摇摇头又抽出一张纸巾擦鼻涕：“不用了。咱们跟对方约好了3点半的，迟到了不好。先上开源吧，回来我再自己去开个药吃吃就行。”
　　“你这样还怎么跟人家谈判？边说边擦鼻涕？”
　　他傻笑一声，看了看表道：“可是现在已经快3点了，拐去医院肯定会迟到的。要是经理知道因为我而毁了公司信誉的话，会骂死我的。”
　　我斜了他一眼：“你这副尊荣去就不止信誉了，公司的形象都会给你毁了。”
　　他吸吸鼻子，眼睛因为感冒的缘故水汪汪的：“那我在车里等你好了……”
　　前面的车子开动了。
　　我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也踩下油门发动车子。

　　到了开源，我将夏白杰交给前台照顾，自己提着公文包上了三楼。

　　大公司就是好，可以自己盖一栋办公楼。不像东佳，天天给跟别的公司的人挤电梯。办公室也只有那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走没几步就撞墙上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电梯到了。
　　门一开，就看到在电梯口等着的王经理几人。
　　“您好，戴先生。”
　　“您好，王小姐。”我微笑着回应。

　　这第二次的商谈，对方口气好了许多，态度明显不一样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因此，这次没用多长时间就谈妥了。对方开了一个颇高的价格，但附加条件是要将我们公司免费帮其员工培训的名额增加到7个。
　　将合约书细细浏览过之后，我在上面签下字，盖上公章。
　　“合作愉快。”王经理伸出手来，微笑着说。
　　“合作愉快。”我伸手握住，“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吗？”

　　解决完个人问题，我在洗手台前洗了手，摘下眼镜放在水龙头下小心冲洗着。
　　从风水位置上讲，这厕所的位置并不好。向阴，背阳。外面那么烈的太阳，却一点阳光都照不进窗内，气氛有些阴森。
　　看得出来开源公司的清洁工是很勤奋的，面前的这面大镜子给擦得铮亮，将这洗手间内的一切都真实地反映出来。
　　包括我洗眼镜的动作，以及我身后那一团黑雾。

　　那团黑雾原先是一团混沌形状，不断蠕动着。而后渐渐拉长，慢慢化为人形——一个男人的体形。只是浑体漆黑，看不太清面貌。
　　我拿出眼镜布擦干了眼镜，抬手戴好，冷眼看着镜子里的它慢慢变化。

　　那东西一成了形便平举双手向我扑来。
　　我一个矮身躲过它掐向我脖子的手，回身一掌将它拍到洗手台上，迅速欺身上前将双手插入它的锁骨位置制住它。
　　它嘶吼一声，开始挣扎起来。
　　我手上用力，就要将它撕开，却发现手下有些古怪。
　　我原本以为那黑雾是这东西的本体，却发现原来只是缠绕在其身上的。此刻那些黑雾躁动起来，像蚂蟥一样扭动着绕上我的双手，向我的手臂延伸上来。而我的利爪插着的地方却流出一些有斑点的白色魂液。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皱着眉拔出右手，改为掐住它的脖子，左手扯下一团黑雾放在手心里看着。
　　那黑雾原本还在蠕动着，一被我扯离了那个东西的身体便立刻不动了，像条丝带一样垂了下去。同时，它的形状也开始起了变化。就像脱水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慢慢缩小，最终成了一撮黑色的长长的东西。
　　我举到眼前仔细打量一番，更觉不解。这竟然是……
　　头发？

　　怔了下，看着手下依旧在扭动着的那东西，我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扔掉手中的头发，开始扯起缠在它身上的黑雾来。
　　我每扯下一些，便有一声尖叫传来。也不知道是它发出来的，还是那些黑雾。
　　没过多久，地上便散了一地的长头发。而那个东西也渐渐显现出了本来面目。

　　扯掉它脖子上最后一点黑雾，我卡着它的脖子将它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脸色青白，两眼往外凸出的男性，身上穿着的是开源公司的员工制服。魂色是有些浑浊的白色，上面布满了黑点。
　　看来还没害多少人。

　　它转动那快凸出眼眶的布满血丝的两眼呆滞地看着我，青白的脸上神情一片茫然。
　　“还记得你生前是谁吗？”我拍了拍它的脸问。
　　它继续迷茫地看着我，没有答话。
　　“谁害死你的、怎么死的记得吗？”
　　它似乎很努力地想了会儿，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我松手放开它。
　　“投胎去吧。地府怎么走总该知道吧？”
　　它的魂色连灰色都不算，不能吃。而且我也没那个意愿在厕所里进食。
　　它缓缓地点了点头，站直起来，从窗口飘了出去。

　　我看了眼地上，那些原本散落在地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一滩黑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重新洗了下手，正打算出去的时候，厕所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依旧是一身阿曼尼，换的不过是领带的颜色。
　　门外的夕阳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留下道长长的影子。厕所内的阴暗同那外面的阳光恰好在他身前形成一个分割线，让他看上去就像站在阴阳两界的狭缝中一样，连影子都显得有些诡异。

　　“张总裁。”我朝他点点头，微笑道。
　　他慢慢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是那天过来的，东佳公司的人？”
　　“是的，敝姓戴。张总裁好记性。”
　　他点点头，走进了隔间。
　　我扶了下眼镜，走出了洗手间。

　　刚一拐过墙角，就险些跟对面过来的人撞上。
　　“抱歉……”我退后一步站定了，道。
　　对方也站稳了身子，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穿着一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西装套裙，一双包裹在丝袜内的长腿十分均称，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水嫩修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很柔顺地分开披在胸前，配上她秀气的五官更有一种古典美。
　　只可惜，她的眼睛稍嫌妩媚了点，破坏了整体的和谐感。

　　“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没撞到你吧，先生？”她微微鞠了一躬，微笑道。
　　“没有，我刚刚也有些莽撞了。”我侧身一让，“请。”
　　她朝我柔媚一笑，走了过来。
　　经过我身边时，不知怎地突然左脚一崴，整个人立马失去平衡。
　　她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我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您还好吧？”我低下头问道。
　　她双手抓在我的小臂上，撑着身体想要站直，不料左脚刚碰到地上又是一声痛呼，整个人再次撞在我身上。
　　她满脸通红地往后移了移：“对不起，我……”
　　“是崴了脚吧？”我看了看她的左脚，“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扶你回去吧？”
　　“我……”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我刚转过头就觉眼前一花，接着怀里一空，那位女士已被那人搂了过去。
　　张总裁搂着那位女士，一脸阴沉地瞪着我：“你们东佳的人跟已婚妇女都是这样不保持距离的吗？”
　　我微举起双手，颇为无奈：“很抱歉，我无意间冒犯。请您相信，我没有其他意思的。”
　　那女人扯了扯他的袖口：“你误会了。我刚刚摔倒了，这位先生只是好心扶了我一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戴先生。”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发现王经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过道里，正朝我微笑。
　　“总裁好，夫人好。”王经理鞠了一躬，看着我道，“我见戴先生去了那么久，以为您是不认得路了，就出来看看。小刘也真是的，带您过来，人就跑了。”
　　我还没出声，旁边的张总裁就先冷哼了一声。
　　“刚才是我失礼了，抱歉，希望戴先生不要介意。”说完，他就半抱半扶着那个女人走了。

　　“狐狸精！”
　　当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我听到王经理用充满了非常非常低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了句。
　　我看着她望向那个方向的恶毒的眼神，又掀起袖子看了眼小臂上的几道手印子，抬了下眼镜，勾起唇角笑了。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