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先生》五代

11、结发（二）

　　那位总裁把王经理撞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给身后的人拦住才停了下来。
　　还没等对方站稳，他又好像被什么蛰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站直了身体。听到夏白杰打喷嚏的声音，他转过身来。
　　立刻有懂得看眼色的部下介绍：“戴先生，这位是我们张总裁。总裁，这位是东佳公司这次项目的负责人，营销部的主任戴先生，以及夏先生。”

　　从正面看，那张脸显得更加毫无生气。其貌不扬的五官配上有些呆滞的眼神，如果在路上碰见，我绝对不会相信他就是开源的总裁。
　　——还是照片上要好看一些。

　　我打量着他的同事，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我。那让我不太舒服的目光从我头上扫下来，掠过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到我的脖子，最后停留在我的胸前。然后，他的眼神猛然一闪，瞬间变得阴鸷贪婪。
　　我还在想难道他的呆板都是装的，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他就突然凑了过来，脸离我的胸口不到几公分。
　　周围几人都怔在当场，刚刚作介绍的那位还很可笑地大张着嘴。

　　张总裁的维持着这姿势盯着我的胸口看了好一阵子，鼻子几乎要贴到我衣服上去了。
　　同时，那股恶臭也更加明显了。
　　良久，他缓缓伸出右手来，轻轻摩挲着我的领口。那手反复地抚摸着，带着贪恋。我甚至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直到他嘴角带着抹诡异的笑站直了身体。
　　“你的衣服弄脏了，戴先生。”他指了指我的领口说，有了表情的脸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么呆板。
　　我惊讶地低头看了眼领口，用手擦了擦——当然擦不掉。

　　“啊……不知道在哪沾到的污渍，都已经干了。真是失礼了，抱歉。”我微微鞠了一躬，礼貌性地笑了笑。
　　他摆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戴先生是干大事的人，这点小污渍不用放在心上。你们是要回公司了吗？希望合作愉快，两位走好。”
　　说完，他也不等我们回话就转过身，低声冲那几人呵斥了声：“杵在这干什么？白领工资不用干活的吗？！”
　　那几人唯唯诺诺的，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敢直起腰来。态度虽恭敬，表情却明显有些不忿。
　　尤其是王经理，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十分露骨的恨意。
　　暗流翻涌啊，看来不是很太平呢。

　　出开源公司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天色变阴了，在转车的时候还没等到回公司的公车，雨就来了。
　　噼里啪啦的说下就下，豆大一点，砸在脸上都嫌疼。
　　这公交车站只有站牌，连一点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我跟夏白杰两人狼狈地跑到路口，才看到路边有家小店。等站到人家屋檐下的时候，全身都透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五点了，不必再回公司了。
　　“我家离这儿不是很远，打的也就十几分钟，要不要先去我家避避雨？换身衣服再回去吧，感冒了就不好了。”夏白杰甩了甩贴到脸上的头发说。

　　*********

　　我扯了扯身上有些嫌小的T恤，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衣服不太合身吧？戴主任比我要高一个头，穿着有点小了，只好请你将就将就了。”夏白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手中冒着白烟的热茶放到茶几上。
　　我皱着眉头走过去：“别忙活了，快进去洗吧。你全身都还湿嗒嗒的呢，小心感冒。”
　　“嗯。你先坐会儿，要看电视什么的请自便。”他拿起一旁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夏白杰的家我是第一次来，上次只送他到楼下。
　　看这单元楼外表这么破旧，楼下的墙上还用红漆写了个“拆”字的，没想到里面还住了不少户人家。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屋子来。

　　这屋子真的很小，一个人住都略嫌挤了。
　　一个不到12平米的客厅兼做饭厅，大概只能容一个人转身走两步的厨房，浴室也窄，连天花板都很矮。只有一个卧室，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怎样。想来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就连屋里的摆设都很简单。一张长沙发，一台电视机，一个唱碟机，一个茶几就没了。墙上除了一个老式摆钟跟一个放着一张老人遗照跟观音像的佛壇之外，什么都没有。
　　简单，却干净。
　　唯一比较乱的大概只有唱碟机旁边地上摆着的一堆唱片了。看来主人经常用。

　　我放下茶杯走过去，拿起一张看了眼，是外文的曲子。正想放进唱碟机里播来听听，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
　　“喂！你！”

　　我转过头一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耸耸肩，我回头继续把玩手里的唱片。
　　“叫你呢小伙子！别装没听见！”
　　我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中，走到那佛壇前：“您叫我？”

　　叫我的自然不是观音大士，而是那个老人。或者说，是那张老人的遗照。
　　黑白的照片里，老人枯瘦的脸上布满的深深的皱纹，整张脸就像一个皱巴巴的橘子。如果不是她头上扎了个老人髻，我一时还真认不出来是男是女。
　　照片拍得挺好，且无意间放大了她的每一个表情，让她瞪着我的眼神看上去就像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扭曲。

　　“到别人家来，乱动主人的东西，老人家叫你还假装没听见，你爹妈怎么教你的？！”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还真没有爸妈。
　　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什么反应，脸色更是阴郁：“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夏白杰带我来避雨，我是他上司。”
　　她嘴里啧了声，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什么狗头上司！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以前就天天跟小杰耳提面命绝对不能乱带外人回家……你这人我一看面相就知道不安好心，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老人家说笑了，我真的只是来避雨而已。”我笑了笑，指了指浴室，“您是他亲人？”
　　“我是他奶奶。我警告你，最好别对他有什么歹心，不然我肯定缠得你不得安宁！”

　　我看着她防贼似的眼神，心里有些好笑。老人生前肯定对夏白杰保护过头，以至于人都死了灵魂都投胎去了，还留着一丝执念在照片上守着他。
　　这感情叫人敬佩，可也未免保护过头了。
　　“您放心，我……”
　　“主任？……你在跟谁说话？”

　　我回过头一看，夏白杰头上搭着条毛巾站在浴室门口，疑惑地看着我。
　　再回过头，发现老人的照片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皱巴巴的脸上带着抹慈祥的笑意。
　　站直了身体，我走回沙发边坐下：“没什么，我在跟观音大士许愿呢。要是这次的项目能谈成，我就提些香火来还愿。”
　　他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了过来：“哦……”
　　“你在找房子？”我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份报纸道。那上面所有房屋出租的广告都被画了标记，还根据价格高低记了标注。
　　“啊……”他一把抓过报纸，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表情有些尴尬。
　　“抱歉，我无意总看到的。……你不必那么紧张，如果现在还没找到的话，我有空也可以帮你多留意留意。价格方面也会给你找些比较合算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楞了一下，抓了抓头发道：“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咕……”他话还没说完，我的肚子突然就叫了起来，让我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行。
　　他咧着嘴哈了一声，似乎又觉得不合适，憋着笑匆匆走了开去：“我去做饭，主任今晚就留下来吃吧。”

　　“照片上的人是你奶奶？”我夹了筷烧茄子，问道。
　　夏白杰的菜做得很棒，非常对我胃口，结果盘子里大部分的菜都进了我的肚子……
　　他愣了一下，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唔？哦，是啊。奶奶一直都很疼我的，可惜，她去年病逝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奶奶看你这么出息了也会很欣慰的。……她以前是不是会给人算命之类的？”
　　“唔？主任也知道？奶奶生前就是专门给人家卜卦、算命、看手相跟驱邪的，以前楼里的人都很尊敬她，经常有人上门来找她帮忙的。不过还是主任比较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当了道士，还会驱鬼……”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楼里的气味有些污浊，但凡上了年纪的老屋子都会出现这个情况。那些晦气、怨气什么的经年累月沉积下来，再怎么气派的房子都会变得不太干净。可这屋子却不一样，很干净，甚至干净到与整座旧楼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大概就是门上挂着的八卦镜，屋里四个方位上摆着的五帝钱，以及房间门上贴着的用狗血画的道符。连屋里某些东西的摆放都是暗合五行之术的，做这些的人明显是个行家。

　　“这个也是奶奶给我的，”他从领口中掏出一块用红绳穿着的玉葫芦，说，“她还交代我一定不能离身，可以辟邪的。可是，今年里我都已经见过好多次鬼了……”
　　我扒口饭，看了一眼道：“这玉已经没用了。护身的东西给别人摸过了就起不了作用了，再去买一块吧。”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