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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模样出众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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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又是这刻骨铭心的梦。
近年来,司辰不知多少次梦见那龙椅上可怖的身影,也无数次梦到钟秦与陆夜白的视线落于后背,始终如影随行。
司辰被梦魇住,一觉醒来时,仍发觉眼眶是润的。被惊醒后的汗水打湿了衣裳,和着没愈合的伤口又痒又疼,他的手附上额头。
华蒙在他睡觉时已经来过,替他换了壶茶,并留了张字条压在杯子下
“见者,寻之”四个字跃然纸上,飘逸洒脱
司辰掀了被子,试探地将双脚放于地面,见伤口不疼,于是套了双鞋袜在脚上 ,起身下了床。
摸索着走向门外,阳光很刺眼,他不自觉的眯了眯眸子,人生地不熟,他没敢在阁里私自转悠,因此想找人问个风,就这么走到走廊外,终于见到了一名站在门旁的护卫。
“兄台…,”他单手握拳,放于胸口,微欠身子,端的是篱国礼节。
“我找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请问他人在何处?”
护卫见司辰的礼节怪异,但倒也没多想,道:“你说的应该是阁主,你寻他做甚?”
司辰了然地点了点头,“是那位阁主,叫我寻的他。”他解释道。
“原来是你啊?”护卫有恍然大悟之感,倒是司辰一脸茫然。
“阁主已与我打过关照,若是有人寻他,便带你去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裳…”
护卫打量了司辰一番,“你不会打算就这行头去见阁主吧?”
说的也是,司辰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模样,着实登不上什么大堂。
“那就劳烦兄台带路了,”他说。
“不劳烦,快走吧。”护卫环着胸的手放下,领着他朝一处偏院走。
半柱香
到达南院的后院,这里周遭起雾,辨不清事物,细听还有流水划过的声音。
“愣什么?进去吧。”护卫看着愣在原地的司辰,以为是怕了。
“些许远的地方都没人,放心洗就是,怕人看的不成?”护卫说。
司辰:“……”,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个。
“好,”司辰道。
“劳烦抓紧些,我也不愿等太久,别跟姑娘似的,”护卫说完,将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捧给他,自己离开了原地。
虽说那护卫本是个男子,不甚拘小节,可眼下看到脏的已经瞧不清脸庞的司辰时,还是怎么看怎么嫌。
人走后,他捧着衣物推开门,那屋里有个宽裕的池子,热气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扑面而来,浑身瞬间就暖了。
料倒这人伤口不能沾水,他还特地让人找了隔水的布条放在一旁,他用布条将伤缠好,轻轻地解下衣袍,露出白玉般白净晶莹的肌肤,试了试水温后就下了水。
少年的皮肤白皙细嫩,如若不是身体上遍布的伤口,当真算是毫无瑕疵。
仔仔细细的,将满身的尘埃洗净,想要冲去这几年沾染的血腥,又脏又臭。
等到那护卫终于快等不及了,站起身想去催人,还没转过身,司辰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我好了,走吧,”司辰说。
“那就走吧,兴许阁主都等得不耐…,”护卫回过头,见到司辰的那一刻,话音戛然而止。
司辰的长发齐腰,如瀑般散在身后,没擦净的水珠'正顺着墨黑的发丝下滑,眉眼如画,是恰到火候的美。
司辰低着头理了理束口的衣袖,一抬头就瞧见护卫傻愣愣地盯着自己,他微笑了下,不由问道,“怎么了嘛?”
护卫几乎觉得要被司辰的笑晃了眼睛。
……
“哦!”护卫在心里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不由得笑了。
“我啊,也老大不小了,家里也没个媳妇,还是第一次瞧见你这么标致的人…真是比小姑娘还要俏上几分…。”
司辰:“………。”
过奖了。
“带路吧 ,请。”
护卫大哥态度突变,变得司辰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护卫道。司辰愣了愣,还是道:“叫司辰。”
“司辰啊……,”护卫大哥喃喃道。
“我的名字好记,叫我牛三就好。”
“幸识,牛大哥。” “幸识幸识,”牛三笑得很是憨厚,他先前没什么感觉,如今瞧见了这位小兄弟的模样让人喜欢,才愈发觉得司辰连声音都是清脆悦耳的。
不似他一般糙汉的粗犷嗓音。
这一路上的牛大哥,一直在滔滔不绝地与他讲话,他只能无奈又不失礼貌的回应着。
一直到了主人的院子里,这才住了嘴。
”阁主他不喜喧闹,”牛三解释着,他点点头,走上前去,牛三对着主屋禀报着。
“阁主,人已经带到,属下告辞”
”知道了,退吧,”屋内的声音浑厚有力,传至屋外。
“是。”牛三道完冲司辰一笑,“司辰兄弟,我稍后再来找你。”
“好吧,”司辰点头,面上尽是不解。
他抬头去望,见那老人缓缓走出屋子,身侧立着另一位中年男人。
见人出来,司辰便下意识地去行礼,他刚握拳放于左胸,突然就愣着了,因为他发觉此地兴许已经不是篱国,礼节自然也会不同,司辰握起的拳头,不知该收该放。
华蒙觉察到司辰的尴尬,不免地大笑,走下阶梯,来到司辰的面前。
“我们白国,行的是拱手礼。”老人双手端起 ,面向司辰
司辰学着拱手,眸中盛着感激不尽。
“阁主…这孩子的模样倒是极好。”医师看着司辰,对华蒙道。
“对,是个面相好,有福气的人,面善,人也善,”华蒙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何至于此,可方便告知?”
司辰点点头,长发随着风被吹起,明眸皓齿,一笑便沁入人的心底。
“晚辈斗胆,不知可否令这位前辈回避片刻?”他望向医师。
医师会意,“那…阁主,我稍后再来,告辞。”医师对着二位行了礼,便走出了院子。
人走后,华蒙这才回望向司辰,只见司辰犹豫片刻,最终跪在了地上,缓缓行了一礼。
“前辈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有所欺瞒。”他从怀中拿出太子令,颤抖着双手捧上。
“这……这是,”华蒙的手指抚上这令牌上的纹路,“孩子…你是篱国人。”
司辰咬唇,顿了片刻,像是下足了什么决心。
“我乃篱国皇室宗熙太子,名为司辰。”
华蒙:“你……”
司辰叩首,“篱国于八年前,对白国开战,所到之地民不聊生,篱国自是对不住白国…。”
“不怪你,起来吧。”华蒙作势要去搀扶,被司辰摇着头拒绝,“父王暴政,这一点我自是知晓,如今风云突变,篱国现已是钟氏的天下,此人性情古怪,残暴异常,阁下…现如今,我已是亡国太子,本该再无妄念,可无辜的是那些篱民,他们淳朴善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是饱受战乱之苦。”
他二次叩首,“望阁下莫以个人之见而对我泱泱篱国失望,对我千万篱民失望。”司辰哽咽着,却早已没了泪水。
哭是弱者的体现,从来不为强者所用。
“莫要太过自责了,宗熙,战争这种事情,谁说的准?谁都说不准。”他从地上拉起司辰,手放于他的头顶。
“这与你无关,白国的子民也不会怪你,你一心向善,只需初心不改,坚守自我。”
“可我是篱国人,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陷入钟氏的统治,我无论如何都于心……于心不忍,”司辰说,“白国子民是民,篱国子民也是民,既要饱受战乱之苦,还要受制于人,分明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替我受尽如此代价。”
“听着宗熙,”华蒙忽的正色,慈祥的面容上闪过一抹严肃,“今日你受制于人,这耻辱须得一生来记,你才是真正的君主,断不会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
司辰垂下头,缓缓开了口:“有的人赢了所有,却败给了自己的善意,败给了最亲近与信赖的人。”
华蒙:“你不会败。”他缓缓的笑,“你也从未败过。”
司辰闻言抬头,眸中又重新亮起了星光。
“真的。”华蒙像是对待孩童般疼爱的说。“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一雪前耻。”
于是,司辰一项高贵的头颅,从来未对谁低过,此刻,他跪于地面,深深地给眼前的人扣了首。
“前辈的话,宗熙一生不敢忘。”
华蒙笑着扶起了他,“你是个好儿郎,心系天下,是个有抱负的志士,天高任鸟飞,要是不介,就在此养精蓄锐,定有出头那日……那日,司辰,”华蒙忽然挥手指向北方的天,“那里,便任你去飞…。”
司辰心下触动,重重地点了头,“是!”
华蒙看了看天,最后将手放在司辰的肩上。
“这里是沐玥阁,城中偏西,是个宝地…沐玥阁的阁主换了一任又一任,但阁的名字,却是流传了近百年,如此一来,这沐玥二字,份量可就重了,你在这里,安心静养,倒是个不错的抉择。”
西院无人居住,他便被安置在了西院,以辰为名,辰园。
辰园在数年内无人打理,光是院里的杂草就长过了人的小腿,但屋里的陈设倒是干净,起码他进屋时没落得一身的灰。
华蒙的待客之道也算得上极好,送来的茶盏被褥以及其他生活用品都是新的,偏生他还总觉得亏待了司辰,很贴心地派去了两名小厮前去照料。
司辰本人没什么生活常识,从小时候待在父王身边,端的都是剑宇书籍而不是扫帚,此刻只会将帕子湿水去擦桌子。
“我来吧公子。”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厮取走了司辰的帕子这让他再无事可做。
“公子身上有伤,打扫这种活,就交给我们这种下人吧。”那名小厮道。
“多谢……怎么称呼?”司辰站起身来,行了礼。
“公子有礼了,以后唤我为尚思便好。”他笑了笑,“那位拖地的兄台叫夜紫。”
夜紫闻言抬头,点头示了意。
“公子先好生歇着,尚思一会儿替您添茶。”他擦完桌子,拧了拧帕子。
“好。”司辰说,“对了尚思,”他忽的站起身看向屋外。
“怎了?”尚思手上一顿,顺着司辰的目光一齐向屋外看。
“这院里的,是梨树么?”
窗外透进一丝光亮,照在屋内,一小阵风吹过,吹开了一周的梨花香。
“对啊。”尚思说,“这棵梨树还是历代第一任阁主亲自种下的,沐玥阁建立了许多年,许多房屋经年修葺,但这树却从来没被动过。”
“原来是这样…”司辰喃喃道。
他缓缓走出门外,听着那树叶随着三月风沙沙作响,雪白的花儿摇晃着,簌簌的落下些许花瓣。司辰伸手 ,看那花瓣落于掌心。
“宗熙。”
华蒙不知何时进了院子,现正负手站于树下,司辰见着,连忙上前,“阁主。”
“伤未好全,还需少量走动。”华蒙道。
“阁主大恩大德,在下定会牢记于心,感激不尽。”他说。
“错了,”华蒙叹了口气,“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感恩,也不是因为你是宗熙,我医治你是看你颇有抱负,望你能够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司辰闻言沉默片刻,低下头,垂着眼眸苦楚地笑了,“阁主,怕是要错付。”
……
“什么意思?”华蒙觉察到他的异样,不免地担心起来。
“我可能…活不到那天。”话说完司辰莫名的觉得释然。
“陆夜白恨透了司家人,他杀了我父王,断不会就此放过我…他虽未杀我,但却是给我种上了血蛊,屼山血蛊,蛊毒至深,无可解无可医。”
屼山…蛊虫…
华蒙是听说过,但这种危险的物种 ,在居民区却是少见,他本人也只从毒经上略见过一次。
因为蛊虫危险,人们也是见之杀之,经此一遭,本该就此灭绝,但现在一听说,可能这蛊虫,在世间仍有余存。
“这血蛊之毒厉害得很,而这种蛊人约莫也是阴险歹毒。”
司辰倒是不甚在意,似是料到了自己的归宿,因此显得漫不经心。
他笑一声,说:“我想活出自己的价值,只要一息尚存,便会与司家的仇敌对峙到底,这世道,必须公平地对待所有人。”
司辰的笑颜伴着肃穆的风。
树叶似蝶,翩然飘落。
“执念太深,便成了妄念,世间有奇物万千,一定会有法子解开蛊毒,既有人记载,自然也有人知晓解法。”
这番话,进了司辰的耳中,悉数成了安慰。
“这毒…晚辈心里清楚,阁主不必特此安慰,顺其自然就好。”
他心存执念,深刻入骨,却仍守护着心底那片善意的净土。
华蒙拍了拍司辰的肩。
“阁主教你打拳舞剑,若是你想,我必倾尽毕生所学,也要教你成器,一代君王,就要有一代君王的模样。”
泪水裹挟着伤痛袭遍全身,少年的旅途走过了泥泞,走过风浪。带着挫折走向新的起点,新的希望。
他长跪于地,深深地叩首,道一声师父,意蕴着诉说不尽的感激和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