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道亦非盗 ...
-
夜。
赵改惊醒,隐约有喧嚣车马逐渐远去,他摸着枕下羊皮,突然觉察院内没有赵姬,也没有外婆。小童在酣睡,他,梁上装睡的文。
闭眼,默默朝下探去。
剑身漆黑,掌间乌冷。
“噌——”剑出鞘。
窗扉被石子激开,对面屋檐上的秘客吹开火折子,朝他仰头示意。粗衣陋巷,止落如蜓,若风吹散,融入白丁,只是那双眼,无底平静。
“秦公子,不必心急。”
密语传音。
赵改了然来客的身份。字字贴心,既是对他的处境所说,实际留意的人却不是他,她善意提醒的是……文?
压下急躁与不安。他缓缓站起,舒缓腰脊,披衣而出。
屋檐已空。
邯郸太子府
郭开正在饮酒,秘士报王令至。侍从舞者自觉清出,郭开放下酒樽。恭敬地从秘士手中接过王令。
思量起身,一抚胡须,“好!”
丝竹继续。
……
剑入鞘,赵改注视着伞架模型,看得出神。
小童—赵探,郑刑-司寇府、赵姬、文-吕府,姜非—赵王宫,郭开-赵相,丹—燕质,赵师—游侠……还有谁?还遗漏了谁?
打量着屋内,他忽而看不明白。
五杆彼此倚靠,错综复杂。他,只是木杆上一颗随时可被拿捏的软柿子,面前的这些人,皆非他赤诚可靠的手下,反而是他,要凭借其中的奥妙,活下去。
赵王宫嘉鱼宫
药熏和沉香被虽隔在帘纱之后,气味呛人。
“鉴金?”赵姬惊讶。
“正是。”王姬。
赵姬就差把没钱印在脸上,她眯眼思索着,眼角愁出淡淡细纹,正欲开口,王姬挥手,此物正是赵改指派文换取物什的金锭,不知如何流到王姬手中,想必废了一番功夫。
“此金纹路质朴,杂质较多,可见并非当下工艺。没想到小小的质子府居然有穿越时空,凭空变出此物的能力。”王姬。
赵姬明了,这是地中金,为防止盗墓,许多工匠会对墓物进行特标处理,从而标明来路。王姬兜了一个大圈,想必是有十足的证据,逼她解难。
“资金援王,证事之真伪?”赵姬。
王姬无需亲询,火候已到,语义自然脱口。
“妙人儿,我无意损减你什么,下月王辰,请宴之。”王姬挥手,命车马送客。
王姬所指,并非责秦质子府,而是指桂枝街新入的那几箱黄金。此金路数不明,途经多轮倒手,极难掩人口舌。前日里吕府受赵国权贵献金,正是借郭开运金出城之名,进献这批黄金。名曰抱薪救火,保全自身,其实是颗大雷。
赵国局势复杂,此金含杂,必经冶炼重塑方可流通使用,邯郸城内冶所皆被大王征用,加之王城严查,即便侥幸出城,秦韩距之甚远,千里迢迢,费大于功。表面是献金于敌,其实唯有留赵。
借郭开小人之名,这一招实在了得,名之资敌,其实助己。
宫人扶王姬起身。
殿帷重重,考量弯绕。王姬自幼长在宫中,极熟此物。阳谋环环相扣,最重要的嘉奖便是赵姬母子失合——赵姬坚信此物出自赵改。为此,她特意挑选死士姜非来亲近二人。只要观察,不太严苛的观察,便可找到破绽,将此金混入赵改的交易中,偷梁换柱。赵姬相信王姬掌握此金的来源与确切位置,她随时可命人夺走,赵改又与她不同心,慌乱之下,必然要献金于赵王,换取质子府的安全。
攻心之术,但凡赵姬动摇赵改未有此物,坚信王姬也未握有确凿的黄金来源位置,便不会被障眼法迷惑,一步步诱至此地。
下一步,便是离间,将有隙的心灵分散到各地,王姬轻轻挥手,宫人退下。
这一路极快,赵改还在屋内思考,“不必心急”的含义,姜非已再度出现在对面屋脊。赵改却从
姜非的眼中看出莫大的善意。
文忽而从梁中跃下,他和赵改交换眼神。
姜非东人前,会将拇指搭在剑上,他刚才感受到那股熟悉,空气中流动开杀意。
“慢——”赵改拦住文,“勿要离开院子。”
他能听到远去的声音,这是以前从未有的失落。
由远及近的喧闹,院门突然被捶打,孩童骂门。
“秦弃儿!秦弃儿!”
赵改一震,忽而闭眼。
“秦弃儿!秦弃儿!”
小童被吵起,他先想呼唤大人,后来发现院内只有赵改,他瞳孔直竖,看起来被嘈杂扰乱,极为不堪。
“合,要不我们去外面躲躲。城南有管夷山,人际罕至,先前……”小童思索着赵姬曾说。
赵改紧紧握住小童的手,示意他不要说,缓缓蹲下去。
额头渗出豆大的汗,顺着面颊滴入泥土。
“邯…郸…不得离!”赵改。
窗扉被掀开,笑,姜非一跃而入。
赵改将手按在剑柄上,咬牙盯着姜非,双眼通红。
姜非的拇指亦搭在剑上,只是她的动作极为轻松,一步一步走近。
“我有疑,不知公子可解惑?”姜非。
“说!”赵改。
“赵生汝资汝,秦人质而弃之,公子何故亲秦而恶赵。”姜非。
赵改不答。
“足见公子自为攀附,心向往之,叶公好龙。”姜非。
“公子若死于此,秦更质,邦交不变,私心替公子不值。”姜非手起,剑尖挟持小童,徐徐退出门外,“不如公子随退隐江湖……”
赵改嘴角露嬉,砰一声,闭门不出。
屋内只有他一人,他终于明白,漏掉的正是赵王城内,姜非的主公,王姬。
王姬无甚兵权,幽居莫测,她所能做无非假借外力诈以乱敌。
姜非所言,不过山野之邀,脱离庙堂府邸,过去便是平静的生活,可惜朕志在庙堂,无意小隐于山林。赵改心想,将身份文牒塞入怀中系好。
王姬马车绕着邯郸城空转,数过家门而不入,赵姬与母依偎,愚者也看出门道。赵姬望着随车铁骑,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长公主车骑华盖。
“耗也……”外婆长叹。
赵姬浩腕上的镯子在暗处发出幽光,冰凉而坚定。
“呼——”
不记得这是第几圈了,环邯郸城马车大赛终于告一段落。
辚辚随车铁骑阴着脸,将赵姬二人钳下,稀稀落落的行人看到王骑纷纷避让,家门一地狼藉,院门大敞,四处掀倒。赵姬赶忙奔入屋内,空的。
她心也空荡,“啊——”一阵哀嚎。
……
“道者,行路之基,权勋之侍。”
姜非令侍卫驱散群童,车上押着赵改和小童,飞速驶离邯郸。
赵改记起殳师曾带来一卷书简,讲的是如何蓄养奴仆,展示财富。展现出个人魅力,从而策反那些往来的探子。赵改一阵苦笑,他又何德何能,当场策反死士,唯有赌,王姬与赵姬的交易未完,估计吓唬吓唬便放回来。
快马赶路,十分颠簸,赵改需端着仪态,很快汗水湿透,他不断观察着马车内部。
“御——”,马车停下,赵改在一片荒山中看到,文!
文不敢与赵改对视,低下头去。
他被拴住手脚,低头耷拉脚,脖子上的红绳也丢了。
“非,你我原是同门,如今各侍其主,虽然如此,我束手就擒,只因看在昔日友情的份上,可惜你不念旧情,恩断义绝,当初誓言山水断,海石枯,如今间来,你如此绝情,实在让我心寒。”文破天荒说这么多话。
不知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改四处打量,马车中唯有姜非和两名带甲武士,车下一名武士压文。
“二位苦命鸳鸯,改当成全,只是……”赵改迟疑,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公事私事混杂,糠糟一气,实在是让人气也找不到头来。
姜非听得此话不置可否,起身跳下马车。
“刷——”赵改趁机从马车侧部夺回剑,也跳下马车,挑开捆住文的绳索,将剑抛给文。
二人与姜非、车骑随行厮杀。
心脏一阵狂跳,冷兵器在耳畔震荡,无数铮鸣。难道生命留在荒山之中,苟且徘徊?这一切错综复杂,无形的影子脱离身躯,与敌缠斗,什么是真相?
“呼呼——”
面前铁骑笨拙行动不便,打得碍手碍脚,有几分不想伤害秦质的意思。
姜非大惊,指示侍从有序撤退,不得恋战。
“呼呼——”
车辚辚而退。血渗入泥土,呈现污紫。赵改虎口偏麻,腿上一松,仰面跌倒。
几日前下过雨,腻土吐芳,虫子爬过新发的细草。远处花蕊含韵,谁也想不到刚刚经历一番打斗。
赵改心中是有愧的,明明能够识破王姬等人的阳谋,却只能一步步踏上被离间结局,哀莫大于心死。接下来呢?
文坐下来,粗犷地抓向赵改的头发,试探他有没有死。
“呼——”赵改很想回答,疲惫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心知此战并非侥幸逃脱,而是对方有意拖延时间。
“愧对公子。”文长跪。
“何地?”赵改趴了好久,总算顺回气来。
“溪荒山。”文。
“回王城。”赵改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
手掌极痛,应该是粗纱摩擦的缘故,小孩子本身体力就不行。赵改有心无力,再度跌倒在地。
眼见日暮西斜,下山之路遥不见底。
二人相互搀,山势陡峭,风餐露宿,偶尔食些初长的花苞,烤些可食用的野草。当年读简牍中所写,伯夷、叔齐采食薇菜,还觉奇怪,现在终于,书到用时方恨少。
赵改不敢乱吃,踉踉跄跄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