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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下山乞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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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皎,影明。
夜幕如同井壁,月止中空,诸星失华,山风幽飒。
好疼!
赵改无暇赏景,腹内饥饿难耐,双手握力不能,他只能希望尽快回到大北城,从而阻止关于秦质子的流言。风吹拂他的发尾,一阵阵翻起,漆黑的外衣砍成残破,直将他融入苦涩的荒野。
“月……”文突然停步,剑指天顶。
是啊,先秦之月,近迫生身,千年之叹,奢驭莽莽,唯这一方山月与他同。月立中空,诸星失华,明煌愈皎,天幕余黯。正是【月明星稀,乌雀南飞…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赵改不敢将后世诗念出,唯有心念。
二人搀扶着跨过土疙,以剑为拐。
流华在文的眸中盈亮,“公子身伤,为秦动忍,此乃大风,文惭愧!假以时日,公子当如此月,山河吞入。”
赵改表情平淡,思索着文究竟是在骂他还是夸他。自古褒奖女子如月,大王将相莫不以虎豹著。至于文究竟是哪边的,他当下还不得要领。古之飞钳,开言钓语,反复揣探,文如此急迫试探他,不惜配合姜非诳语,可见背后之人军令似火,此事是吉是凶,还需再探。
深如潭水,动若烦火。文后秘评录如此描述。
赵改赶回大北城,已是宵禁时分。二人出示身份牍,又资金贿城门卫,门卫先是惊讶他俩身份异人,又是孩童,便教二人如此如此行走。
虽是回家,不若入笼。邯郸城是此个昏聩的守法,嘉宾商贾车马拥挤出入,凡此种种,赵改心中感慨万分。出走几步,还能听到城门卫咄咄称奇。
丑时,赵改推门而入。家里极为落魄,赵姬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愣愣地看着他,问他为何回来。
赵改心中一沉,未及开口,便被赵姬搂住。
他听得母亲呜咽着絮叨那些心慌之事,指责他太小不懂事,被异人抛弃无依的孤独,贵族王侯的颐指气使……
赵改紧紧抱着母亲,她是赵改穿来所见最美的妇人,她本是攀附大商人吕不韦的宠姬,不用经历这些苦楚,便可享有无极之乐。他能做的,唯有向权力不断接近,从立椎之地东出重围,才能庇护自己和家人。
赵改:“母,朕不能离邯郸,也不能死,这是母亲教朕的……”
赵王生辰,各国祝寿。王姬备薄礼为大王祝寿,赵姬献黄金千两。王宴群英纷纷笑,丝竹斐然。
“王辰欢矣,秦使特献上党精选新谷,祝王寿与天齐,举国康嘉。”
赵王宴席上给予恩赐,不过因为赵改于溪荒山与王卫相东等同东赵王,着赐彘面具。
“汝!”赵改气极,还是双手接过。
众人异色,赵改深沉不语。
“假仁假义,真有此等乐事,唯秦早日国破!”
“说一套做一套,谁信秦国的鬼话!”
“很好,用心了。”
“反秦声声浪喧宴,怼秦句句似春雷!”
“谎话说尽,坏事做绝,丧尽天良!”
席上众人振振,旋即嬉笑怨,只有公子嘉漠然退席。
“狡言藻滑,况妄为凶。”
赵国立国,凭借的是历代君臣合契如神,旧都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如今这些人浮夸而行,显王之名而弃积微,奉阿之声越盛,清醒实干之人越少,绝非良善。
赵改颤抖接过,戴上,席地而坐,握紧,直至宴会结束。
他说不出话,王姬奖赏般将小童送回。赴宴归来,沉默的握住那把漆黑的剑,冰冷悠悠渗入骨髓,将冰凉的心缓缓探热。
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沈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
他轻轻推开木门,仿佛怕惊扰栖身怒气。
“文,与朕对弈!”语气平平,却压着千钧于喉底。
“出来!”他再度开口。
月光如华,染上他凌冽的眉眼。
他从未有如此清醒,被欺凌的盛怒之下,竟然笑了。
文惊讶,落地。面前的赵改,极度反常,深不可测,筹迟半晌,缓缓卸掉剑甲。
在公子面前,文屈服,俯首贴地。
赵改看向他,像看到山野间翻肚皮的野兽,不断示好,渴望缓解大人物的震怒。有些恍神,这不就是他在赵王面前的样子吗?那赵王,在秦国铁骑之下,是否也如此俯首,唯命是从?一层层的盘剥,一重重的再演,明月呵,目睹千年,你是否,也看腻这一幕幕?
赵改倒下。他/她无力斩断这重演的悲剧,甚至穿越来,他逐渐被战国的烈血同化,为了生而乞活,巡着弱肉强食的阶梯苟且偷生,曾经他是多么骄傲的人,虎狼之秦的公子,即便是弃子,他也有一所用,现在他真真正正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他和战国的白丁没有区别,甘为草芥,匍匐忍活。他不是高贵的新者,他是手为维护旧秩增砖添瓦,譬如刚刚为赵献黄金千两,够王城贵族潇洒几日。
文说,“雷霆雨露,俱是恩赐”
一语穿心,赵改气背过去,差地没命。
小童听得他倒下发出动静,慌张的探头。那些稚嫩而担忧的眼神,他忽而想起赵姬,半是胁迫,半是请求的痴语,愚忠也好,苦善也罢,他们都仰仗赵改,是啊,不能倒在这里,他要继续和他们勾心,永无止境。
“姜非究竟是和人,你与她如何相识?”赵改开口。
“这……”文抓耳挠腮,总算想出。
“她与您倒是极像,当初同在死士营,只有她念叨什么与子同袍,人人平等乱七八糟的,实在是天真,。再说她这种以色待人的细作,这种情况实在是没用,很快便被调走,后面我也实在不知。”文。
赵改想了想,他并不是文的主人,不知文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如此看来,这家伙口还真严。不过,如何看待这件事,人人平等……对于这个战国实世,确实天真,对于死士身职,更是幼稚过头。赵改先是嘴角微微带笑,随后突然惊叫——
“不好!走水了”
远处铸箭炉熊熊烈火,金稠条浓,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邯郸,四处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涯岸坻草,无不力拉摧枯,天幕唯压,爆火屯沃,流璃溢彩。
那是赵姬所献千金,也是他今日羞辱得护的根源,凡此种种,付之一炬,紧紧握住剑柄。
【禹以历山之金,汤以庄山之铜,铸币以救其民,而天下称仁】
赵改突然想起这句话。
时光流水,公元前252年,赵改8岁,他长高了些,拿起剑比以前更加有力,出手速度也更快。原来那些老师多半散去。
殳师拿捏着赵改的文采不会有太大突破,只教他能读写秦赵的文字,略识其余六国的文字,就已经十分满意。现在他漫长的学习生涯,开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那就是兵法。
简言排兵布阵的方法,广义尚人统筹皆囊括其中。
兵法合山川,并人风。
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
殳师先是令赵改查风物貌,山川走兽,峡谷温泉,莫不一一探踏,恰是春日时光,好一阵游山玩水。赵改忽而嘻嘻不乐。
他穿越前的记忆,开始模糊不清,战国燕国赵国……不!是中国。
赵国?
中国!
思前则后忘,思后则前忘,思左则右忘,思右则左忘。
这种感觉极为恐怖,灵魂潜移默化被赵改的躯体所融,种种移花接木的诡异感,令他在春风中感到阵阵阴风。穿越来天天忙碌,如今松懈下来,隐隐察觉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他为何穿越?
他到底是谁?
他要做什么?
这几个问题,芈荷会清醒,而赵改只会沉默。
芈荷,她会直截了当的回答,“民心,赵之存亡关决。”赵改,他却左右徘徊不敢言。
芈荷会笑言,“殳师差矣,兵法乃万类之基。”赵改,他只会依从不毋,怯懦至困。
他…终究不是芈荷,这具身体到底在掩藏什么。
春景益盛,霞光炫耀。
透失的日光似利箭逐日而来,与历奔走。无尽的光芒与热量,催动着万物萌发,新旧交改,二人沿坡道而行,正过路口。
赵改左眼底突然蹦出一道闪光,半刻,强烈的头痛绞榨袭来,痛不欲生。
“啊——”赵改长呼一声,抱头打滚,直直奔着两旁巨石撞去,文急忙拉住。
霞光夕照,野境里唯有赵改的哀嚎,文听着他断续的呓语,面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