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摸金校尉 ...
-
赵姬今日唤赵改前来，便是应殳师所言，监督质子府的修葺。
巷战之后，沿道的砖瓦皆被污血覆盖，墙面急需重新粉刷。大北城的居所可以破旧，东巷的质子府不能怠慢，尤其是沿街的仪面。
赵人时而讲究实用，时而粗狂不堪，赵改看不明白，唯有点头应下。他坐在质子府的院中，赵姬盯着他。周围是修缮墙面的嘈杂，工匠进进出出，侍从肩扛手挑，呼号引伴。只有他被盯得如坐针毡，空无地数着梁上飞鸟。
文又躲在哪里？
“坐稳，不要晃腿。”赵姬严厉地训斥。
很快赵改便看出端倪，赵姬在时，工匠侍从手脚利索，赵姬不在，人困马乏，吆喝奚落前东家，种种指桑骂槐，赵改算哪根葱？申时人马完工离去，赵姬走到树下，细声告诫赵改，质子府设计之初，留有三条暗道，一条朝东，一条朝南，还有一条朝北。朝南通道入口就在园中，另外两条已荒弃不用。
赵姬看向园中，不知是触景生情，抬眼间满是庆幸。
她拉着赵改在园中遛弯，抬头看着天地，突然话锋一转，“所谓刚柔相配，阴阳相合，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人经脉十二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申时，又名日铺、晡时，正是精力充沛，四肢轻便灵活，学习的绝佳时机。”
赵改扬起脸望着母亲，那是真诚而好学的眼神。
“政儿，可爱的孩子，唯一的倚靠，你要快快长大……”赵姬蹲下来，紧紧抱住他。
原本还有一丝紧张，猜测要考察课业。什么都没有，赵姬搂他晒会儿太阳，便回到大北城，下车前贴心地叮嘱赵改，劝他早些休息。
自从有了文，赵改顺理成章走遍邯郸的大街小巷，邯郸，这座充满历史的古城，他和文踩在农田上，山川水土，春雨之后，正是耕种的好时节。文望着荒芜的田地，似乎有话要说，赵改停下脚步，赵国大伤元气，许多良田未及耕种，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修缮赵王城。大街小巷的酒肆中传来郭开与李牧的不合，双方军士未见皆怒。鹰犬走卒，无不殚精竭虑，既要对付随时倒戈的上司，又要应对凶残的外敌，赵国苟且至此，赵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赵改听得都心惊肉跳。
文继续讲述秦国的风土之貌，言语间，皆是比较与庆幸。
二人经过盥溪，春溪开冻，清冽逼人，邯郸妇孺皆来此盥衣，赵改和文一前一后行走。
“啊——”文捂着发痛的头，赵改回过头来，能让沉默的文发出这么大动静，绝不是小事。
地上躺着一个小果核，一旁是裂开的浆果，迟疑的转过头寻找。
“嘿嘿~”熟悉的脸。梳着一对髽鬏，着宫里薄衣，双手冻得通红。
旧友姜非，现为赵王盥侍，犯了错，被罚来此盥衣。
哦？赵改看着两人，他原以为文是秦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有令在身，恕改日叙旧。”文及时打断姜非。
“哎！”姜非似乎有话要讲，碍于转身看向她的赵改，突然闭上嘴。
赵往宫内侍从皆八面玲珑，深谙明哲保身的要害。
她点点头，朝文比划两下，随即回到溪边。
春风和暖，赵改与文沉默不语，两人脑中各有考量。回到内城，一队侍卫押解着囚犯穿过人群，白丁皆避让，形色惊恐不安。
赵改盯着他们慢慢远去。
囚徒，对。他要用这些囚徒，来完成一些事，一些现在谈来尚早的计划。赵改将宝石换成金块，其中一块交给文，如此这般，让他制备些物品。
傍晚文买齐所有物品，匆匆回到屋内，赵改正巧结束练剑，小童立在一旁，体贴的为赵改递过饮水汗巾，两人似乎解开探子带来的心结。
文先是溜到二人视线的死角处，肆机窜上屋梁。
他在大北城的首要任务是保卫赵改的安全，他的存在除了赵姬，赵改，不可泄露别人。深夜赵改换上文的衣服，两人来到赵改当初跌落的泥潭附近。
此地曾是溪潭，后来山体滑坡，阻断了原本的水流，改了水道。赵改从小童口中得知，此地并不荒芜，原有一阵王城侍卫驻扎此地，名义是挖修战壕，抗击秦军，实际上……此地在赵王迁都前，曾有一传说。
灵台仙庙弟子于此地受天感应，弃墨林车丛，抛丝竹靡乐，羽化登仙。赵王也是得知此地的美好寓意，迁都于此。实际邯郸乃纷争之地，无险要易守之势，赵王为了维持王城禁军侍卫，需耗大量物力财力，几年来大战不少，纷争不断，赵王手下不少人士便提出这条野路子——摸金。
不知小童是愧疚还是圈套，他将所知和推测对赵改全盘拖出，可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文的存在，为赵改践行计划提供了另一个可能。
那日落入泥潭之事，无论如何回想，总觉蹊跷。赵改和文趴在树上，他俩比较瘦小，能融入微微浮动的树影中。
“公子……一事……”文。
“嘘……”赵改捂住他口。
树下传来沙沙行进声，那是新萌的青草掠过长衣。
二人的神经绷紧，心突突跳着。
这些人来此地，处理掉囚犯剩下的部分。过了一会儿，另一伙人从另一个方向来，将那部分收走。赵改突然开始打颤，白日里赵姬所谈“不要晃腿”，或许是他无法控制的紧张感。
文的手指在空中绕圈，他示意赵改将注意力放在此处，如果控制不住要发出声音，那就将舌贴着上颚，便能保持安静。
二人在树上一阵摆活，还要控制幅度，很快急出两头汗。
“嗯？雨！”树下一人突然开口。
二人呆住。
“闭嘴，手脚利索点，快干。”同伙说道。
各种各样的声音，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伙人绕着泥潭转了好几圈，终于带着沙沙的声响离去。
二人手脚皆麻，正准备放松。
又来了一伙人，这些人穿戴整齐，遮掩口鼻，训练有素，极为安静，沿着大路快走。他们直冲泥潭而去，有人拿竹锹，有人备布袋，分工明确，一阵忙活。
赵改除了略有疲惫，他察觉到文的异样，他默默盯着某个人，极为专注，是文熟悉的人，会是谁？
云朵穿月而行，很快布满天空，星光不见，这伙人为了掩人耳目，只得点起火折子，翻动的烛光，眉眼亮起。
姜非！赵改的记忆力极好，白天刚见过的人，不会记错。
树下似乎进展不顺，当清寒的薄雾令二人湿透，汗全凉了，湿衣服冰冷，带走全身的温暖。赵改觉得鼻头微微发痒，幸好之前小童烧些驱寒之物，提前饮下。文倒是镇静自若，两人愣愣静待他们离开。
赵改在心中盘算着，小童应会守在门口，等待他归来。
丑时，这些人才离去。
文带着赵改避开夜巡的兵卒，他很有经验。摆了摆手，让赵改先进屋，他还要避开小童，就像影子那样，融入漆黑的深夜。
群星暗淡，夜黑风高。
贴着别家凸起的墙后，生伤角杜景，文判着断面前的路。他和姜非一样是孤儿，作为死士被培养，只不过他被吕府看重，进入秦国，而姜非入赵王宫，各侍其主，如今再度重逢，总有物是人非的喟叹。大抵为死士，好过无家可归。
文贴近袖口，沾上赵改衣上淡淡的皂荚味，皱了皱眉头，这种味道为死士所厌，这是执行任务的大忌，他不知姜妄是否凭借这个，发觉他们藏身在树上。带着赵改行动实在不便，他翻上墙头，小心地趴在废屋的屋顶，此时最易判断屋主有没有居住，砖瓦上长满枯草，文满意地小憩一会儿。屋梁对面，一只猫儿踱着步子走来，“喵~”它猫着腰过来，蜷曲在文的身上。
翌日，文在屋顶缓缓醒来，砖瓦吸收阳光，躺起来暖洋洋的，他身上经历一夜的臭汗唯有淡淡的味道，这个时间赵改的师傅还在大北城授书，或者，赵改会偷偷溜出来找他，他们约好正午在泥潭处汇合。赵改一直以为文是躲在房梁上看他，其实不是的，赵改的生活极为规律，大北城内的居民与六国探子不同，他不需时时刻刻关注着赵改，只要在赵改经历可能危险事情的时候，比如更改作息，或者见到不应该见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
文刚刚攀回梁上，就听到小童推开门，门外之人拜谒公子。
文人雅客以诗词会宴，六国士子于酒肆开论演。特邀秦公子往。
小童接过拜贴，与来人行礼，礼貌的寒暄一阵。赵改正在屋内接受殳师授课，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童便守在赵改屋外。
昨夜的蹲守让赵改难免疲惫。
殳师正问道“赵之存亡关决。”
赵改努力握笔，面前摊开的主简有些摇晃，他恍惚了，赵……赵存亡，脑海中努力掠过赵王宴上的刺客，王宫？深夜的火折子，照亮的双眼。
“民之视赵，置赵于何？君亦视赵于何，二者团结与否？”
殳师摸了摸胡子，似在摇头。
“赵之制善养贼，不善擒贼，若无猫之仓，如未刃之兵。有所畏也，束手不得擒。”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摸金校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