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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沉珂不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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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赵改一阵干咳,睁眼先看到的是小童。
小童拍出赵改的癔痰。外婆,赵姬,还有几个质子府的随从,周围一圈人,各个变了脸色,模样极为焦虑。
情绪极不稳定,几日的梦魇让他产生了一种虚无的狂想,是不是把眼前这些人东光,方能破出此世界,若蝶破茧,始复原初。
赵姬看向小童的眼神变得复杂,她先前劝赵改东之,未曾想如今小童救了赵改,这一圈下来,倒是赵改自己救了自己,赵姬突然开口“改儿,你必须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你若走,我们这些人,连带着咸阳宫的恩人必死。”
赵改的眼前飞速略过小童,外婆,赵姬,郑刑,燕丹,姬喜,赵师…无数他穿越来见到的人,他们……都会死吗?
难道他们没死?
他居然会迟疑,实在可笑,从后世的角度,他们怎可能没死?
赵姬是矛盾的,明明她想要掐死赵改,现在却在劝说赵改活下去,以他们的性命为沉重的威胁。赵改亦矛盾的,他明明痛恨这腐朽的奴隶社会,上一秒还在思索将面前人东光,下一秒居然略感温吞迟疑。
小童朝他笑。只有他此刻的笑,能从油滑中透出几分稚童应有的天真。
赵改沉默。
沉默呵~他的生命,似乎不属于他自己,但有些时候,偏偏能将生命自主得掌握在手中。缥缈?新奇?怪异?怨愤?
赵改望向摊开的帛书,帛绢黯泽,入墨三分。
【言有之曰:明道如費,进道如退,夷道如類】
殳师曾言,此帛乃品上古孤,记载的是古之真人修炼的道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软糯的帛,里面的文字边角圆润,朴拙雄浑。
“何谓真人?”赵改问道。
“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与天地久。”殳师。
与天地久,山川流水,四季时令,千万年不朽,那般,可否回到未来?
赵改不语,殳师继续释义,“自古以来,真人的修习,极为艰难。費,目弗,目不明也。夷,平。類,不平。”
“正因为修行过程中,失去坐标,进步若退步,原本平坦的道路也变得艰难,多少人无法判断相对距离,难以成为真人?”赵改。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到经典力学体的参考系,还有那些关于质点的自然坐标系。
冥冥之中……冥冥之中!赵改神游天外,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回到…乘天地之正,而驭六气之变,以游无穷,到了那时,时间只是蛛网,真人驾驭飞船从中穿梭,却不能被捕捉。
夜色翻腾,墨帘微动,烟雨朦胧,邯郸的春雨裹挟着惊雷瞬下。
铁蹄踏过污泥,快马报信。
质子府上灯笼沾上污泥,被雨水打湿。巷内蔫瘪的门阁紧闭。卫卒将燕质子府包围,“王宴遗失金玦,王令搜查——”
禁军冒雨进入,瞬间箭雨,兵戈诈起,雨血四溅,杂然迸发。先入者,无一生还。
“东——”
禁军令下。
闾内杂踏,彻夜喧嚷。
赵姬端着水盆去赵改屋内更换,带来燕赵再度交恶的消息。
赵改抬头,窗外细雨似霰。
长平战后,余威震于殊途,秦赵几次短兵相接,秦未获利,燕意在袭。赵怒,大败燕军。赵王无意与秦西战,合纵亦貌合神离,短短几年燕赵矛盾一跃超过秦师。由此看来,那日宴上行刺者,背后的主谋正是:
燕丹!
此举欲效孙膑,好一出围秦救赵。他那日内敛苟且的神色,赵改不禁多几分厌恶。
赵姬含笑看着赵改,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健康的成长着,隐然有几分威仪,虽在陋巷,苟且偷生,一日,便是一日。活着,他便是她赵姬最大的底牌,绝杀的胜算。
小童虽救了赵改,赵姬依旧信任不得,教外婆设法分开二人。恰逢秦质子府侍卫轮替,归秦述职,赵姬有意从新来的侍卫中遴选一人,于大北城的居所护卫公子。
大北城内人多眼杂,此人既要低调,又要身强,能与赵改年龄相仿,最最重要的是机灵活泛,不可再发生宴会惊袭。
赵改见到这名侍卫,已是三日之后。
“侠,天雨,梁不堪重负。”赵改熟练地卷起简牍,背后那道一道目光终于收敛。
午夜,赵改温着书,半睡半醒间,再度感受到那道目光,人行监视仪,真是没法偷睡了!
他再次轻唤,“侠,天雨,梁不堪重负,速下!”
终于,一阵极有节奏的踢踏,一位少年从梁上滑下,动作极为轻盈。
赵改在心中吐槽,怪不得栋梁没有木刺。
脖上一根发乌的红绳,系着一块小指大小泛黄的拙玉,他比赵改略高,烛光下,圆盘脸白里透红,眼神极为清亮,戴着放牛娃常见的草帽,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依然一动不动。
他不解释,赵改亦不问。
两人愣愣地看着…看着,赵改忍不住瞌睡。
他请“侠”近炉烤火,从案桌底下抽出一件外衣,先且换上,再将衣服烤干。
赵改倒拿竹笔,在沙土上写字“名”
“侠”思考片刻,左手接过竹笔,先是写出一个一,而后撇捺点。
赵改心中吐槽,好家伙,倒插笔画!接着想到毛笔中貌似没有倒插笔一说。这个年代,这个年纪识得自己名字,便是好样的!
“侠”幽幽地看着他,眼中微显善意,然后他凑在赵改耳边,轻轻开口,“吕府”
赵改心中一惊,看向文的眼神大有不同。
二人击拳,文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兔牙。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轻轻敲门,小童端羹进入,炉火映照,唯剩赵改坚毅的背影。小童手脚利索,收拾完,很快便阖门而出。
那道目光再次望向赵改,像一道影子,幽绰不动。
文穿着赵改的长衣,手中抱着原来那件,立在房梁的视角盲区,气息收敛得极好。
赵改暗地里气得牙痒痒,好你个吕不韦,此等能人揽于麾下,监视嫡子,挟持君王,你!!!能人…若能取信天下之人,天下皆为我用……
长叹一口气,赵改慢慢活动颈椎,舒展肩颈,他还需修身养心。
志者|义之使也|义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志衰则心不达……
守义者|谓守之以人义|探其在内以合也|探心|深得其主也|从外制内|事有系曲而随之|故小人比人|则左道而用之|至能败家夺国|非贤智不能守家以义|不能守国以道|圣人所贵道微妙者|诚以其可以转危为安|救亡使存也……
赵改在木剑上缠绕纱布,这种方法可以减少木刺扎入手掌,不过纱布的纹理过于粗劣,编织难免有疙瘩,如果手上有伤口,抖剑刹时,便弯下血肉。寻常王侯惯用薄绸绕指,赵改向文询问,侠是否用薄绸,文答,未曾见过。于是,赵改也不用。
文平日悄无声息,唯有深夜,从梁上下来,解答公子稀奇古怪的问题,从剑术再到六国风土奇思。
文卷枯燥,练剑能将心中愤懑随汗挥洒。身疲,心却荣得极大的宽慰。文便告诫他,剑法是肌肉记忆再现,意念不可控制起止,故不出手则平静如水,出手瞬间乾坤已经定。
谈及此,文的神态变化,嘴角微颤,似有懊悔。
无法阻止的悔恨……他赵改,也会经历吗?
原以为文是面瘫,现在看来并不是,他应是从坟堆里走出的,刻意抑下七情六欲皆的常人。
意识到情绪的流动,文环顾四周,继而缓缓开口:
肌肉记忆会伴随一生,哪怕年老体衰,陈于卧榻,箱匣乍启,也能及时调整动作,毫厘不差。
肌肉记忆最最磨人之处,不在拿起剑,而在放下剑。生资物所,飞鸟走禽,处处无剑,处处皆剑。那时,用剑时产生的种种魔噩,由生资中跳脱出来……
灯花突炸。
二人皆从魔怔中恍惚醒悟。
相视不免大笑。半夜大笑是有点怪,但,改喜欢如此。
剑,梦中那一剑。芈荷投出,没入赵改,她的灵魂不得安栖,故至此地?脑海中突然蹦出猜测。
摇头。
他不信虚无的梦魇!莫名的谙熟也好,奇异的示好也罢,统统不信!这世上只有一个道理,他存在于此。既然存在,便不必顾及灵魂过去的枷锁,不必依靠所谓寄托的信佑。只要能做到,做到,便不必畏惧,不需畏惧。
他定然要踏遍这六国,用铁马将那梦魇的冰河踏碎,遗憾无需入梦,只要随风而去。
与文夜谈,倏而回到21世纪那种平等从容的感觉,烛火跳跃,四境悠杳,他们仿佛并非王侯与死士,只是两个相依相靠的稚童。赵改提笔,写下规划,不在沙土之上,而是落在薄薄的绢绸。他有一个想法,一场突破历史局限的实验,如果能争取文,站在他那边。这一夜睡得极好。没有芈荷,亦无赵改,他一睁眼,邯郸蒙蒙将亮的天幕,王城的大小钟鸣,全城渐渐苏醒。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梦到此类事物,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