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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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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店。”那人微微抬起头来,帽檐变成了一道斜线,露出一双幽深细长的眼睛,虽在暗淡的阴影之下,却也显得十分明亮。他先是朝四周扫视一遍,然后将目光微微拉远,看向因为好奇而没有离开的妙香,便定住了。
“呃……”小林往桌前凑了凑,故意把那人的视线挡住了,“客官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吧?我们只收……”
“只收江湖秘闻?”
“没错,客官有什么江湖故事,乡野传闻,都可以说说。”
那个人向后仰了仰身子:“我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也不知道什么江湖秘闻,不过你们赵掌柜的故事我倒是知道一些。”
小林一愣,再抬眼看这位神秘的客人,面目尽掩,只那双眸子里闪着不明意义的光芒。他抽了抽鼻子,旋即又好似不在意的随口说道:“客官真是爱说笑了,一笑楼的事,江湖上谁不知道的?”
那人微抬双眸,眼中一丝凌厉划过对方的脸,“十多年前,赵掌柜在京城被金错刀所伤,伤入骨髓,几乎毙命,现如今,不知那旧伤可痊愈了么?”
小林眼中的警惕立刻转化为无声的震惊,一双眸子死死的盯住说话人压低的帽檐,“你究竟是什么人?”
谁知那人却笑了笑,道:“小兄弟,劳烦你转告赵掌柜,就说山里有只鹿走失了,然后再取两个酒杯来。”
虽然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弄不清这人到底是敌是友,但小林还是依言去传了话,意外地,掌柜的听了他的转述不但没有担忧,反而笑了起来,随即便去提了一个月白釉的酒瓶,里面灌上他自酿的酒,到了前堂。
妙香一直跟在小林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怪人”的来历,但却总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当赵忌踏进客厅的时候,那人果然高兴地站了起来,朗声道:“赵大哥,好久不见了。”
虽说是在边塞,但这种打扮依然会招来不少探寻的目光。赵忌走到他跟前三步远停住,见他这一身行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陆贤弟,多年不见,愚兄都认不出你了。”
那人会意,扫了一眼四周零散的客人,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也笑了起来。他伸手将草帽取下,露出高束的发髻,像忽然轻松了似的摇了摇头,“我也不喜欢这样,这不是没办法么。”他说着,伸手一层一层地解开胸前的围巾。
“如今到了我这儿,贤弟就莫要再担心了。”赵忌随即拉着那人坐下,命小林弄了几道好菜,又将酒杯斟满,这才举到眼前,像是对一个老朋友那般热情的说道:“来,这一杯是我敬你,庆祝咱们的久别重逢。”
那男子举起酒杯来闻了闻,说了声“璧蝉,好酒。”便仰颈一饮而尽。记得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第一次跟着父亲从祁连山来到繁荣的京城。他喝了第一口就被呛住,在一旁站着的赵忌和父亲都笑了起来。然而许多年之后,事事皆已更改,他已是淮阴无人不知的名医陆轻舟了,但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这酒的味道。
赵忌随他干了,又分别为两人斟满,“记得第一次酿成这‘璧蝉’,还是你我都年少之时,那时候虽已身在繁华之地,却也只懂得卖弄这些小玩意儿。不想二十几年过去了,这酒的味道没变,却平添了几分沧桑之色。”他自斟自饮,也是自在,慢慢的诉说着过去的事情,就好像两人的回忆在脑海中渐渐浮现,“当年确是轻狂,听不进那许多的忠言逆耳,才酿成之后的惨剧,如今醒悟,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唉……”
“那天清风跟我说你还活着,而且还活得不错,我当时真的是不敢相信。”陆轻舟说到这里一停,伸手摸了摸额头,“如果……我爹去世之前能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什么?!随着那两个字应声落地,却也是重重的敲击在赵忌的心里。他执着酒杯的手不露痕迹的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化为悲伤,转而归于平静。“是么……师父已经过世了啊……”他慢慢将酒杯放在桌上,身边的小林关切的望着自家掌柜的,有些话他不懂,但那种悲伤的感情他却可以深深的体会到。
陆轻舟又饮了一杯,默默点了点头:“年初的事,按着他的遗愿,我把他葬在青云峰的草庐旁边了。”
“青云峰……事发之后,我曾找过你们,原来你们离开后,又回到了那里,呵呵,也难怪,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争名求利,到头来却连那个最初的地方都忘记了。”赵忌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有时间,带我一起去探望师父吧。”
“恩。”陆轻舟低声说,“我爹常说你是他最喜欢的徒弟,却也是最难管束的一个。但有时候,他又觉得对你有愧,他说如果当初他没有赌气离开的话,兴许事情会不一样……”
赵忌抿了口酒,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嘴唇,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如果在若干年前,或许他还无法坦然的与人说起当年那段往事,如今却已淡如云烟,“今日难得再见,你我就莫提当年了。贤弟,你此次来找我,不会只是来叙旧的吧?我从清风那里得知,你似乎遇到了麻烦。”
“是啊。你看我这狼狈样儿。”陆轻舟放下酒杯,颇有些自嘲的意思,“一路从南逃到北,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哦?什么人有这个能耐,居然能将你这个名医逼到如此落魄的境地?”
话说到这里,陆轻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向前探了探身子:“赵大哥,最近,有没有关于唐门内乱的消息传到边关来……”
赵忌眼睛一亮,旋即微微颔首,将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前不久,我确实听商客谈起过关于唐门的事,听闻唐门的二当家唐飞莫名的中毒而死,掌门唐峥已经立誓要用凶手活祭他二弟的在天之灵。现如今江湖上到处都是唐门探子,可至今谁也不知道究竟下毒的是什么人。贤弟,莫非……你与这件事有关联?”
陆轻舟并没有马上回答赵忌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道:“消息传得真快呀,我还以为这里能安全点儿呢。”
“贤弟,难不成你……”赵忌刚想说什么,忽然被门外几个身影打断了想要继续出口的话。
小林顺着掌柜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此刻已有几个打扮华丽的人走进店来,隐隐带着杀气,“掌柜的,我去招呼。”他自知那几人来头一定不小,方才又听了这二人的谈话,想必来者不善。
他走到那几人的面前,领头的是个英气勃发的年轻女子,腰上挎着把明晃晃缠着红蓝丝带的钢刀,一袭缎子面儿的短袄裹身,头上插着青玉紫金簪。身后几人皆为男子,都是武生打扮,腰间别着的武器各不相同。小林记在心里,面上依旧笑容满面,领着几人进到大堂的中央,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那女子没有表情,只用目光冷冷瞥了眼说话的人,“住店。”
陆轻舟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差点没把先前喝的酒全吐出来,他赶紧转回了身子,手抚着额头看了看赵忌。
“呵呵,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日小店宾客繁多,恐怕……没有这么多上房了。”小林仍是笑容可掬地说。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冷冷的往周围瞧了一圈,又将目光收回来落在小林的脸上,依旧冷冷的毫无感情:“我说,住店。”
小林略微皱了皱眉头,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敬态度;“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好请几位在人字号房,委屈几日了。”
没等话音落地,只觉得四周一阵阴风骤起,旋即近身桌上的碟碟碗碗稀稀落落的摔了一地。小林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觉颈上一凉,伸手去摸却是一道破皮儿的口子,顿时惊在当场。没人看到有人出手,如果力道再紧三分,恐怕此刻摔在地上的,就是他林子墨的脑袋了。
那女子淡淡的看着眼前一脸惊愕的小林,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低低的煞是瘆人:“三间上房。”
陆轻舟见情况不妙,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把那位姑奶奶惹急了,她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厅堂里的空气渐渐凝滞,陆轻舟开始回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唐门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追来了,而且,居然是她亲自来的。陆轻舟有些后悔自己到这里来,给赵忌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甚至整个边关都要不得安宁了,倘若真是如此,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真到了危急关头索性站出来算了,正举棋不定间,邻桌的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却先开了口:“哎,真扫兴,想好好吃顿饭都不行,大清早就有疯狗在耳边乱叫……”
那女子目光微动,眉间紧蹙,只紧了紧手中的佩刀,身后有两名武生已跨到那人桌前,不由分说亮出兵器攻其要害。
那人身子一歪,仿佛醉的不成样子,却正好一手倒转酒杯,用杯底挡住了面前直刺而来的利剑,并且顺势压低了上身,躲过身侧劈来的长刀,这用刀的人手法十分凶悍,身边带起一阵刀风,连站在一旁小林也不禁为那个醉鬼捏了一把汗。
“哎呦!你们要杀我呀?”那人仍旧一脸酒气,摇摇晃晃,“唐门在一笑楼也敢随便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