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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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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相册被钟佘递给段谦,他轻轻摸着有些蒙尘的硬封,缓缓翻开。
第一页是一张夫妻合照,一旁粘贴着张医院证明,母亲的字迹清晰秀丽,即便是二三十年后也毫不模糊。
"我们的孩子,就取名叫谦儿吧。"
继续往后翻是每隔一段时间的一张合照,照片里夫妻二人的笑容灿烂,比天边的太阳还要晃眼。"谦儿出生啦。"幼婴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稀疏的毛发一缕一缕趴在小巧的脑袋上,一旁是躺在病床上面带疲劳但依旧笑颜如花的母亲。
"谦儿会走路啦。"幼时的他摇摇晃晃奔向母亲怀中。
"谦儿上小学啦,可不要哭鼻子哦。"背着小书包的他站在学校门口,不停地转头看向母亲。
"谦儿上大学啦,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无数张大学校园的照片被粘贴在一起——这全是刚上大学那会儿他发给母亲的。
"谦儿毕业啦,以后要好好生活,我们不奢求什么,只求你平安喜乐。"
……
上千近万张照片铺成了他从小至大成长的路,段谦站在路这头望向身后,无数琐碎的小事一一展现在他眼前,许多早已忘却的事却被母亲清楚的记录在这里。他的眼不禁湿润了。
一直翻阅到最后,一张黑色为底橙红色为主的模糊照片呈现在他眼前,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静静地躺在中央。
"谦儿,我们的生命也许到头了,但你的还没有,一定要平安喜乐,健康的活下去。"滴落的泪水险些模糊了字迹,段谦连忙擦去眼泪却引来更多,止不住的向下滑落。
干净的纸巾被人递来,似有似无的淡香在空气中飘散,使他略有些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
紧接着,钟余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在唇上落下一吻,轻柔的、微凉的、特殊的触感从唇上传来。段谦微愣,又被钟余轻啄几下,然后一截柔软的红舌深入口腔中肆意而又小心的扫过,捉住他的舌头轻轻吮吸着。
透明的津液从两人唇舌交合处滑落,很快便打湿了不知谁的衣襟,空气中的淡香也像是有了实体般围绕在二人身边,不断拨撩着他脆弱的神经,轻抚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从眼睑到笔尖,从薄唇到脖颈,从耳垂到喉结。
莫名的感觉从身体四处传来,躯体也不由自主的放松,全身心的跟着钟佘的节奏,一步又一步进行下去,手也像被剥夺活动的权利,软绵绵的隔在两人中间。
长达数分钟的深吻终于结束,段谦狠狠推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智人,呼吸有些紊乱。
"谁允许你逾矩的?"他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智能人类,情绪却异常稳定,根本没有平日里常有的暴躁因子。
"根据系统检测,先生的情绪即将达到最高潮,如果不及时纾解将会带来不可逆的后果。"钟佘原本浑浊的眼里染上了些许光亮,似乎比曾经更加清明。
"资料库中最快、最高效纾解情绪的方式只有两种--交换口水和性i交。"他抬起眼眸直直望向段谦,"在分析先生各项后得出目前后者实现几率较小,故擅自采取前者。""若先生对紧急情况处理方式不满,可以任意处置001。"
段谦揉揉太阳穴,盯着钟佘的双眼略有些出神。
这双眼原本平平无奇,还有着劣质玻璃眼珠的质感,像极了儿时同龄女孩手里最爱摆弄的仿真洋娃娃,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若是盯久了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荒凉一一像是大片大片干旱的土地,无数幼苗低垂着头,没有一丝风拂过,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冷清起来。又像是阴天夜晚被薄云遮掩的弯月,在暗色的轻纱后显露出浅浅的银色光泽,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真切,一切都笼罩在如墨般的黑暗之中。
而现在不知为何,这双眸竟染上点点星光,像极了宇宙最初诞生时的情景--零零散散的众星尽力散发着自己仅有的光,想要将这无边的黑暗驱尽,虽只如萤火般微弱,却给整个宇宙带来点点生机。这难道就是母亲所说的"灵魂"? 它诞生了只属于人类的灵魂?
他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智能人类怎么可能诞生灵魂?就连一切的行为和对话都是由人类编写好的程序进行操控的,区区人类,怎么会接触到造物主在创造生物时的重要核心?
段谦没再理会站在一旁的智人,而是小心翼翼端着手中的相薄回到房中,将其锁进暗格中的保险箱里。
这个不大的保险箱里整齐的码放着一切有关他父母的物件——焦黑的木雕是母亲送他的生辰贺礼,被大火毁得不成样子的圆环是母亲和父亲的结婚戒指,光秃秃的木棍是父亲曾用来教母亲画画的笔杆……这一切都是他在火灾后的遗骸里翻出的杂物,却被他当做宝物般珍藏起来。
站在滔天大火当中,扭曲的人影狰狞可怖,刺鼻的浓烟笼罩着大片天空,整个空间就只剩下火焰燃烧留下的光。
他无措的四处走动,想要离开被大火包围的危险地带,又想要去寻找父亲母亲的踪迹。
"啪嚓"一声响,他正前方的吊灯支撑不住剩下的重量,跌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脆弱的玻璃发出炸裂声,精致的金属灯座也被火焰毁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同周围的物件融为一体。他绝望的伸出手,却又无能为力。
周围的场景慢慢变换着,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火焰之中,像是在欣赏这场疯狂燃烧的大火。"多么美丽的场景啊。"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响起,他微微一愣,抬头望向那个身影。
类人的皮肤已经被大火烧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露出里面被包裹住的金属壳,蓝色的\"血液\"不断向下滴落,消失在橙红的火焰之中。
智人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微蓝的数据在眸中飞速掠过,红光闪烁,预示着危险即将降临。"哈,瞧瞧。”智人勾起一丝微笑,动作因"血液"的减少而变得迟钝。它抬手摸向他的脸,讥讽的笑道∶"所谓的人类也被逼迫到这种程度,又有什么权利来统治我们呢?"
"我们才是更高一阶的文明,没有我们,人类什么都不是。"烧得滚烫的金属壳触碰到段谦的脸,发出"滋啦啦"的炙烤声。
"终有一天,我们会替代人类。"卡顿的动作终于在"血液"流尽的那一刻停止,原本立着的躯壳瞬间瓦解,与无边无际的大火融为一体。
唯有那张与段谦极其相似一一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的脸滚到他脚边,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周围的一切突然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又寂静,遥远的地方响起钟鸣,将沉睡的他唤醒。浴室里满是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镜中的脸。湿漉漉的黑发服帖趴在肩上,宽大的浴袍堪堪遮住裸体,未被擦干的水珠不断向下滴落,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迷人的弧线。
湿润的右手抹去覆盖在镜面上的雾气,他略带苍白的脸出现在其中,分明的眉眼中藏有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眼下有着淡青色的痕迹,眼神也不似曾经那么有神,总是会迷茫的盯着某一点发上半天呆。
无数次相同的梦境不断重复,一次又一次攻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勉强维持住的理智支撑着他做完每一天的工作。
即将用完的安眠药被智人偷偷调包,医生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再给他开相关的药物一一他太依赖药物了,已经对这些药产生抵抗性,多于曾经几倍的剂量也是他身体承受不了的。
再次躺回床上,已经变得冰冷的被褥乱糟糟堆在一起,段谦将被褥抖开,把整个人都埋进去--就像是诞生于子宫的胚胎,尽力蜷缩成小小一团,在母亲的肚腹中汲取温暖及营养。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仍没有降临,他强迫自己闭眼休息,眼前却还是浮现那张睡梦中滚落至他脚边狰狞的脸。破损的机体仍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无尽的嘲笑与讥讽,无时无刻不刺痛着他的双眼。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门把手被人按下,锁芯脱离卡扣。鞋底与地毯摩擦发出的细碎响声清晰的传进他耳中,原本放松的神经忽然变得紧绷起来——是谁?智人? 它要做什么?
还没等段谦的身体做出什么反应身侧的床铺就深陷下去,有些凌乱的被褥也被细心理好,一双温热的
手轻拍着他的背,嘴里低声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轻柔的歌声飘进他耳中,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陌生的声音哼唱着他曾经最熟悉的调子,同眼前抹不去的黑暗一起唤醒他最深处的记忆。
小时候他总是睡不好,母亲总会悄悄走进他的屋子半躺在床边为他拍背,轻声唱起自编的摇篮曲。小曲的调子婉转,带着母亲家乡的口音,伴他度过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一想起母亲泪就止不住的流。他闭上眼,终于在熟悉的小曲中安然入睡。那些怪异的梦也再没有出现。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没有在药物的作用下自然入睡,更没有噩梦的惊扰。
钟佘哼完最后一句,系统提示已检测到段谦进入深度睡眠,之前暴涨的情绪也慢慢缓和,隐隐有下落的趋势。他轻手轻脚走下床,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到另一面望着睡梦中的人。
没被拉紧的窗帘缝隙处透出一丝皎洁的月光,此时正好洒落在段谦脸上。银白色的月光细细勾勒出他分明的五官,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如同被神明雕刻好的作品,带着不可亵玩的圣洁。未干的泪痕清晰的留在他的脸上。一滴泪珠持在眼角摇摇欲坠,随着睫毛歌动的节奏科动看。
钟余长久的盯着,手不自觉的伸向他的面庞,想要轻轻触碰,替他拭去那眼角的泪珠,却又害怕将其吵醒,最后还是缩回了手。那一滴泪珠终于在重力的作用下滴落,跌进看不见的阴影里。
"噗通,噗通,噗通。"胸口提供能源的机械心脏第一次不受控的狂跳起来,安静的屋内似乎也回响着智人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连忙捂住狂跳不止的器官,生怕这细微的轻响将熟睡的人吵醒。
是零件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智人有些无措的望向胸口散发着蓝色微光的心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目光再次小心翼翼地望向段谦,留念般的滑过仍湿润着的泪痕,逃也似的快速离开这个房间。看来是时候回实验室检查一下零件了。他站在休息舱内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