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安田

6、六

　　简翠阁是个茶馆。

　　厅不大，只摆了四五张方桌，每张方桌配了有四把桐油椅子，已经磨得发亮。与别处不同在于，桌椅都十分宽大厚实，若想移动，起码需要两个青年壮汉。方桌的中央都有一把白瓷大壶，配上一个白色瓷盘，里面倒扣着四只白瓷大茶杯。茶壶茶杯都被洗得洁白发亮。

　　这个时辰在厅里喝茶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买卖模样的人聚在一起饮茶谈话。

　　掌柜的十分亲厚和善的模样，一袭灰衣，蓝色腰带，体态偏胖，几绺胡子。他看见王凌的身影，赶紧着迎了上来，说：“公子有些许时日没来了，今日天气回暖了，正是饮茶的好时侯。您赶紧上来歇着。”又瞟了一眼我，快速打量一番，感叹道：“啧啧，这位贵客是王公子的朋友吧。果然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也真应了那句话，人以类聚啊。”

　　王凌领我上楼，说：“楼下厅里，卖的都是大碗茶，供来往客人解渴歇脚，茶钱按人头算，一文钱一人，不算贵，可以任意饮。这二楼才是正经品茶的地方。”

　　踩了几十步木质台阶上楼，眼前的布置又别是一番风味。楼下是质朴大方的木桌木椅，而此处却都是竹制的桌椅，与其说是桌子，不如说是几子，略为长方型，浅黄色颜色，椅子是精巧的扶手椅，老藤编成，现在天气微凉，客人们都还身着夹衣，椅子上也铺着棉垫，干干净净，绣的都是兰草老梅之类的图案。

　　王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吩咐小二将竹篾帘子卷起来。我和他坐定。他向老板道，“今年新茶还未出来，却听说前不久您家从西南那边进来一批上好的普洱红茶，呵呵，来一壶尝尝。”

　　老板笑道：“公子果然好品位，这批茶确实是极品，唤作金枝。这次去了西南购普洱，而这种茶叶来了统共不到五斤，沏出来的茶略呈金黄，泡上十次也依旧风味十足。试过的客人均赞不绝口，屡屡回头。若不是在下事先有意替公子留下二两金枝，恐怕早就卖光售罄了。”

　　王凌连忙笑着抬袖：“多谢陈大哥。”

　　茶是用大肚壶紫砂沏好端上来的，杯子也是一个色系的紫砂杯。小二提起铁壶，先给我倒茶。茶水果真如掌柜所说，色泽红褐中透着些许金黄。热气萦绕在杯子上空，暖香怡人。王凌请我品尝。我低头啜了一口，温软滑糯，从喉头滑下去十分顺畅。茶水落到胃里感受十分舒坦暖和。茶水略带涩味，却回味无穷。

　　王凌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果然好茶，掌柜并未唬我。

　　此时小二已经把座椅旁的竹帘放下来，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小阁间，坐席之间也就只有我和王公子，饮茶时并不受其他人打扰。设计得十分巧妙。

　　王凌说：“这间茶店，店铺安排得讨巧，老板和气，茶味也还好。我有事无事便时常来坐坐。”他又随手指向窗外，说，“宋公子您看着窗外的景致，也是十分怡人。”

　　我朝窗外看去，近处是一株大梧桐，才长出一点点新绿，亮人眼睛。再向左望得远一点，可以看见石板街上的人来人往。此时正午，人并不多。向右前方看，是一泊湖水。阳光射在上面折射出点点金光。煞是好看。

　　果然是地方。也亏得王凌的一双慧眼挑中。

　　我打自心底里感谢王凌的款待，说：“王公子果然是性格豪爽义气，你我初次会面，便受到如此厚待，实在感激不尽。”

　　王凌笑了笑，没回我话，却唤来小二，要几样吃食：“桂花山药糕，蕨菜酥，糯米红枣合。芝麻核桃脆，再配上些果仁。”

　　随即，他回过头来，顿了顿，又对我说：“宋兄不必介意，今日原本是我唐突，贸然请你出来。”他微微露出一丝局促的神情，随即说到：“其实，其实我是有求于您。”

　　我内心笑道：“难怪他要费如此的周章，又是感叹缘分，又是请我饮茶观景。”

　　我一面想，一面抬袖：“公子请说，这个不妨，只要在下能够做到，一定鼎力相助。”

　　他脸上露出了轻快的神情，立马活泼了起来，他拉过我的袖子，对我说道：“宋兄你不知，我爹娘对我管教甚严，前几日你到我家，你前脚刚离开厅堂，后脚我爹就召唤到里屋，狠狠责骂我了一番，说什么，你看人家和你一般年龄，已经出来做买卖，又能独挡一面。你这么大年纪了，却只知道声色犬马不学无术，比你两个哥哥更加不济。又说了，说宋公子家乡本不产茶叶，可是他一品便知茶叶优劣，你呢？出身在王家，却什么都不知道，先不谈辨识茶叶品种，你连好茶坏茶都辨不出，我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着，王凌叹了口气，哭丧着脸道：“我爹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给我十日时间，若学不会分辨茶叶优劣，便让我和二哥一样，将我送去山上管教读书了。宋兄，您年纪轻轻却博闻广识，一定是聪颖禀赋过人，烦请您可否教授我辨茶的秘诀？”

　　我心里局的好笑，我当多大点事情，原来就是这点小事。我是神仙，自然是各方面都禀赋过人，可是王公子，其他方面我不知道，品茶，我相信他一定不成问题。王家是富贵人家，经手做茶叶生意少说也有三十年了，王公子打自在娘胎里，便喝的是上好的茶，龙井碧螺春，一定都是明前的，普洱大红袍之类，一定也是由生茶自然酿成熟茶的。即便是夏天消暑的大碗茶，他喝的也是整片的桦树叶子精心洗净晒干存制的。可以说，他的口味便是好茶的标准。他爱喝的，自然是好茶，茶叶汤色看得顺眼的，定然是新茶。

　　我微笑对王凌说：“这个自然不成问题，保管你两天之内学会。”王凌大喜过望。恰好这个时候小吃上来了，他赶紧拣了一块桂花山药蒸膏放在我碟子里，说：“宋兄赶紧尝尝，清香滋补。”又笑道：“假使我这次能够过了这关，一定好好再来答谢宋兄!”

　　我夹起山药蒸膏，清甜。又夹起一块糯米红枣合，香糯。再抬眼往往窗外风景，一副不急不缓的人间烟火画卷。一阵微风袭来，我的衣袖略微鼓起，我眯着眼睛，心里叹道，此番做凡人的光景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