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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小岛叫神根岛。
之前我站在沙滩边缘,柔软的海水一波一波的冲刷上我的脚踝,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海鸥和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样一个适合告白的浪漫场面,就被眼前男人恶俗的打扮毁了。
那个男人身披黑色斗篷,滴滴答答往下落水;虽然被护肩撑着,风一吹斗篷还是会粘在身上,冻的那人一阵哆嗦,连可以摆出来的帅POSE都显得很勉强。再加上他脑袋上那个椭圆的全密封面具,也不能怪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变态”而不是“鲁鲁修”。
皇姐说对待变态有两种方法,一是爆头;二是先揍下巴再爆头。正在我苦思冥想使用哪个时,他把面具掀了。
鲁鲁修的危机意识总是很强的。
之后我们一起行动。入夜了,鲁鲁修没有点篝火。掀开面具后的鲁鲁修收敛了杀气,在这个不沾染任何政治色彩的小岛领域内,他似乎回复了以往的温柔本色。
鲁鲁修从小就是个沉默的孩子,连兄弟姐妹之间也不怎么说话。虽说大家都是隔离着养大的,但像他那样对别人说话少,还很少动,很少笑的也不多。我看到过他为数不多的笑容只有两种,一种是纯粹明亮而温柔的,笑的对象只有娜娜丽跟玛丽安娜;另一种是在跟哥哥们国际象棋赢了时露出的,挑衅的,傲慢的,甚至有些恶意的笑容。这种事情太奇怪了,他应该有更多的表情,应该学会对更多人好才是。其实鲁鲁修保持这样还是增加了他不少魅力的,只是无论谁跟他搭讪或者示好,总是被冷淡又不伤感情的打发掉。难道是因为过于聪明,“很难搞的年纪”提前来临了吗?我的老天爷。
很久以后我才大致猜测到原因。皇子们之间也是有阶级的,谁让鲁鲁修的母亲虽然有威望但是没什么身份地位呢?虽然哥哥姐姐们也没什么恶意,但是满身的贵族气就是让他看不顺眼吧。
鲁鲁修不理人,难道我不会想办法理他的吗?我早就想跟这个傲慢的小哥哥好好接触一番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吧。
那天下午撇开所有的仆人前去白羊宫,我看见娜娜丽舒舒服服躺在草坪上,鲁鲁修则在一旁为她编织花环;鲁鲁修看到我,一脸“我跟你很熟吗”的表情问你来干什么?我呆在原地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娜娜丽抬着清亮的大眼睛打量我,忽然笑眯眯的说:“尤菲姐姐……是吧?你是不是来找哥哥下棋的?”
我连忙点头。
娜娜丽:“哥哥你就陪她下吧。”
鲁鲁修:“娜……娜娜丽?!”
娜娜丽蹦蹦跳跳来到我面前,这里拉拉那里摸摸,嘟囔着“至少外表合格了嘛……”
于是我第一天跟鲁鲁修下棋。惨败。鲁鲁修很不高兴。
鲁鲁修第二天依旧很不高兴,“你怎么又来了?皇宫里没人跟你下棋的么?”
鲁鲁修一周后仍然不高兴:“你很空嘛,没落下功课吧?”
鲁鲁修一个月后还是有些不高兴:“这样不行……不是那样下,也不行!哎,只有再来一盘了。要让你哪几个子?”
鲁鲁修没那么不高兴了:“再下下去我跟你一块变笨了……说回来要不要休息?累了要讲哦。”
后来鲁鲁修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把下午茶的红茶和糕点多准备了一份,为娜娜丽编完花环也会编一个给我。我们有时候下棋,有时候就什么也不做,三个人在草坪上躺成一圈晒太阳。
这天,我在鲁鲁修房间的书架上翻到了似乎是他珍藏着的一副棋。色泽好之又好,雕工精之又精。玄武岩为材料雕琢的黑方棋子,大理石的白色棋子。貌似是鲁鲁修初次下赢修奈皇兄后,父皇当着众贵族的面作为奖励送给他的。
“你好像很喜欢。”鲁鲁修推门进来。再喜欢也没你喜欢,我想。谁都知道鲁鲁修对这项杀伤贵族气焰的殊荣是无比珍视的。
“知道我喜欢,借我玩几天吧?”我眨眨眼问他。
鲁鲁修拿起早了好多年看的教科书翻开,并且拿起茶杯咽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好啊。”
我怀疑他是心不在焉没听清要求。于是他合上书,放下茶,颜色比我更深邃的紫色眼睛盯着我,认真的说说:“好啊。”然后他眯起了眼睛,这个动作像极了修奈皇兄:“等我想拿回来了,就会亲自上你那里去拿的。”
那天我初次有了心跳停了半拍的感觉。鲁鲁修从来没主动登门拜访过我的住处。而且无论是7岁还是17岁的鲁鲁修,笑起来都是很迷人的。
捧着棋回住处的时候,还是感觉在做梦。飘飘然,又很兴奋。
这一天卡琳来给我妈妈送尤里安家族的晚宴邀请函,随后我们进房间玩自己的。搭了一会积木,她气恨恨的骂起鲁鲁修来,这次父皇对许多皇子皇女们都做了个临时性的考核,鲁鲁修的水准远在她之上。但我觉得这或许不是重点,只是卡琳送给鲁鲁修的礼物都给退了回来,让她有些没面子吧……
她忽然说水果茶冷了,让我再去泡杯新的。
可是我进里屋给卡琳泡新的果汁出来时,她已经走了。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干什么好呢。课业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出门又嫌晚了些。空白的时间总是容易想到鲁鲁修的,于是鬼使神差的从桌上展开那盒那天拿到的棋——
不对。
忽然发现不对——我发现少了一枚棋子。
真的少了。是白方的。国王在,王后在,主教城堡都在……是骑士。少了一枚白色的骑士。
什么时候拿出来时掉了吗。直到昨天都还在的……会掉在哪里呢?床下,椅子边,柜子上,书架也尝试着去拖出来……甚至连衣柜里的衣服都一件件抖过,可是,没有就是没有。白骑士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到天亮的时候,我终于确信它不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鲁鲁修迟早会向我要回它。出门去找?范围太大,而且我从没带出去过。房间里也不可能拆开地板跟墙壁去找。跟鲁鲁修解释?怎么解释?拿回来后,才使用两次,就丢了?或者说……也有可能的,卡琳拿走了?不可以,没有任何的根据。而且如果她是有心的,又怎么可能承认呢?徒然增加鲁鲁修跟其他兄弟姐妹的矛盾而已。考虑到最后,我只能采取最消极的办法,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于是在鲁鲁修问我白骑士到哪里去的时候,我只能对他说:“我不知道。”
鲁鲁修又重复问了我一遍,我依然只能说“我不知道”。
他没再说什么,走了。他应该质问我的,可是他没有。很久很久以后我才依稀察觉原因,或许是因为阶级的关系吧,我的母亲是贵族而他的不是,所以他不指望我会真心认错。于是责怪当然是徒劳无功的,对他来说结果才最重要,无谓的力气他不会去花。
他抱着残缺的棋盒,离开到门口时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拉开门把离开。这个眼神和我跟他初遇时一模一样。
自从那次之后,鲁鲁修没再跟我笑过,只是很礼貌很冷淡,有时话到嘴边我也只能咽回去。我不由的觉得,幸福这种东西,就像玻璃一样,即使再小心的捧在手里还是会不经意就碎掉。
当我终于鼓起跟他跟他谈谈的勇气的时候,玛丽安娜已经遇刺身亡,鲁鲁修也已经和娜娜丽一起被迫乘上飞往日本的飞机。这一分别就是七年。
现在,我们躺在沙滩上,望着星空跟多年以前一样漂亮,人却已经不是多年以前的人。我们零零碎碎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总是一些快乐的回忆。虽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我也想起来了,但是现在去翻七年前一副棋的旧账,已经没有意义。我们离开这个岛,就会恢复成帝国公主和反逆王子,面对的是严峻得多的问题。
朱雀曾经跟我讲过一些东方的民间传说的,主要都是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各种各样的悲剧。为什么总会是悲剧呢,我想当事人也说不清楚吧。故事中的一句话我不能不信,红线断了,就再也连不上了。
或许是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慢慢的我跟鲁鲁修沉默了。我调整了下姿势决定睡觉,于是从怀里摸出朱雀的照片(没有被浸坏真是太好了)垫在脑袋下面,这已经是近来睡觉养成的习惯了;据说在睡觉时把某人的照片垫在枕头底下晚上就可以梦见他。
闭上眼睛的时候朱雀的容颜就浮现了出来。不可思议的,烦乱的心绪瞬间就平静了不少。
鲁鲁修看见了,他皱着眉头问我在干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告诉了他。
鲁鲁修:“谁灌输给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的?”
我:“社团活动遇到的菲内特学姐。”
鲁鲁修:“夏莉!?”
我:“对了对了,我看到过哦!她枕头下都是你的……”
鲁鲁修:“咳咳……好了睡觉!你们这些少女都这么无聊的么!”
他说着就躺下睡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觉得不远处的鲁鲁修翻来覆去的,睡的极其不安稳,是有心事吗?我等着他自己开口,他却没始终没更大的动作;就在我终于被睡意磨的堕入梦乡时,忽然又被鲁鲁修摇醒了。
“尤菲……朱雀的照片你还有没有?!”
“……鲁鲁修,你是少女吗……”
“就今晚借我一下!”
“不要!”
“我是你哥哥!你要听话……”
“哪有跟妹妹抢东西的哥哥——”
我们双方都毫不退让的对视着,视线相交发出噼噼啪啪的火花。
也不晓得对瞪了多久,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鲁鲁修一愣,随后也笑了。
然后两个人抱着胳膊在海滩上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我的身体蓦的轻松下来,感觉这几年与鲁鲁修积累的阴霾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亮之后,两个人又在小岛的密林中穿梭着寻找食物。我的裙子开路不方便,鲁鲁修就当先锋,真是难为了他……接下来大致是分工合作的,鲁鲁修制作斧头一类的工具,我来使用;鲁鲁修告诉我什么水果能吃,我上树去摘,十分完美。
这时候附近的草丛传来异常的响动,我们连忙躲在树后;一个身影缓缓拉扯着树枝藤条出现了,是身穿驾驶服的朱雀!他也到这座岛上来了。我原本是打算先扑过去再说的,可是朱雀身后冒出了另一个身影。是个女人,红头发的女人……
朱雀见到我露出惊喜的神色,红发女怔了一下,随后笑的一脸不屑,“哼,花瓶皇女,你也在这里?”
……谁给你胆子这么叫的!光是在朱雀旁边衣冠不整的就足够让你死一死了!当时我真的超不爽的,差点扑上去咬她;不过在朱雀面前那么粗暴是不好的……这时候鲁鲁修也戴好面具从后面赶来了。
随后是预料中的一场混战,混战中ZERO被朱雀一个回合放倒,卡莲跑过去救他,然而她得从我身边经过。于是我伸腿一勾一带,卡莲华丽丽的跌进了左侧水潭里。原本要这么快放倒她并不容易,不过她错就错在不该把活人当花瓶。要知道公主不但可以享受最昂贵的衣服和食物,更可以获取最良好的教育和最优异的格斗训练。可惜大多数贵族对那些资源根本不在意。(自从那次之后,卡莲再没叫我花瓶,但她坚持那次败北另有原因,于是仅仅把称呼升级成“人偶”。真是死不认错……)
混战结束后,朱雀关心的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昏迷不醒的ZERO。
朱雀做了个深呼吸,慢慢的,像走向刑场似的向ZERO走了过去。他的手已经颤抖伸向了ZERO的面具。
简直可以从朱雀抽搐的嘴角读出他临近崩塌的情绪。我知道这个面具不可以揭开,正如不可以揭开疮疤上的痂,维持表面和平的脆弱保护膜。
然而追逐了那么久的仇人就在眼前,没有任何让朱雀放弃的理由,那种理由他自己也不能给自己。接下来他只能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把ZERO送上刑场,事后得知那是自己的恋人兼好友。二是现在戳穿ZERO的身份,随后依然把自己的恋人兼好友送上刑场。
这个时候犹豫可不是我的风格呢。
“等等。”我叫住朱雀,“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朱雀停止动作,疑惑的看着我。
“朱雀你没有理解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继续说,“朱雀,放过ZERO吧。就是现在。”
朱雀有些无奈的笑了,他摇了摇头。
“我跟ZERO迟早要做个了结的……逮捕他,是我的职责……ZERO是错误的。我没有任何放过他的理由……是的,我要逮捕他,我得逮捕他,我……必须逮捕他。不管他是谁……不管是谁。”
朱雀淡淡的微笑着向我说着,但是他的表情像要哭出来一样。
就知道这个笨蛋会这样……没办法了。我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枢木朱雀,这是命令。”
朱雀怔住。
“你的确是一个有逮捕ZERO责任的军人。但是,你先于军人身份的,是我的骑士!你亲手接过我的宝剑,亲口说出你的誓言——不要忘记,我的意志,才是你真正的意志!枢木朱雀,我以尤菲米娅•Li•布里塔尼亚的身份命令你,离开ZERO身边,至少这次行动中不准再对他有任何行为,现在立刻护送我离开神根岛!”
朱雀呆呆的望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似的,那目光刺的我心口生疼。但是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避开他的目光。良久,朱雀的手离开了ZERO的面具,他朝我利落的半跪下来,右手靠向左肩,低头行礼。
“Yes.Your highness.”
我听到身体里有什么裂开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的跌跌撞撞向朱雀走去,恢复理智的时候我已紧紧抱住了他。
“尤,尤菲?!”耳边是他吃惊又紧张的声音。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脖颈上,属于朱雀的味道流窜在身体周围……原来……是这种味道啊……
“没关系的,朱雀,不会有事的。”我语无伦次的对他重复着:“ZERO很快就不是敌人了……你相信我。”
“为什么……尤菲,你可以说仔细一点吗?”
于是我告诉了他,我决定在11区建立日本行政特区的计划。贫穷,战乱,疾病,歧视,一样一样,都会慢慢解决的。在那里日本人会恢复自己的名字,拿回土地,取得尊严……鲁鲁修和娜娜丽,也可以昂首挺胸生活在阳光下面……
当然我们都知道的,特区的建立并不会解决一切问题,甚至仅仅是所有要面对的问题的开始。
但是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死去,所以还是想跟朱雀一起好好努力一次。
“等到特区建立成功……我们还可以一起来开茶会。”我对朱雀建议。
“茶会?”
以往每一年,我都会拉上最亲密的几个兄弟姐妹一块开茶会。这次就选在日本吧,选择一个像今天这样好的天气,清风,阳光和鸟鸣声中,铺上桌布泡上红茶……这是我以往最开心的事,因为在那个时候,大家看起来最像一家人了。特区成功的话,皇姐一定会生气吧。不会我缠她久一点她还是会来的。就那天吧,再把朱雀介绍给妈妈……
“鲁鲁修和娜娜丽,也会来的。”我继续说,朱雀已经听的有些出神。“那样的话就一定要准备娜娜丽最喜欢的蜂蜜蛋糕,上面要放好多樱桃和草莓,还有乳糖……塞西尔小姐大概也会帮忙,她的便当别吃就是了。鲁鲁修和修奈皇兄很久没见了,一定会好好杀上几盘的。鲁鲁修在二皇兄面前一向沉不住气的,输了搞不好会掀桌,还得朱雀去圆场……我们会玩的很开心很开心的……”
肩膀忽然覆盖了很温暖的感觉。不是错觉,是朱雀。朱雀用力的回抱了我。紧紧的拥抱甚至勒的我有些生疼。
“谢谢你。”他轻声重复着。“谢谢你尤菲。谢谢……”男孩子的胸膛并不宽广但很结实,手臂纤细,但环住我的时候感觉相当可靠。这是我第一次跟朱雀这么接近,原来他的身体是这么烫的,我以往一直认为他的血液是温而偏凉的。
即使不是出于爱这个因素而赐予的拥抱,我依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持续的再久一点。
我攀上朱雀的肩膀,让两个人贴的再近一些。这一次,一定要抓住自己喜欢的人,不能再让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