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京若水

5、上部第二幕·泥足深陷-02

　　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用香烟来平复心灵的浮动，灌入肺部的烟雾好似能填补掉内心的空虚一样，引诱我在其间寻求着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
　　车子已驶入私人林地，我知道，那些源自故土的思绪当就此结束，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不是季翔，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将生命系于刀尖，不宜有这些情感的人。

　　“少爷，您回来了。”迎面而来的德叔在黎府虽做着管家一样的工作，却是位颇受敬重的老江湖，他跟随义父多年，上了年岁却不肯颐养天年，总是说着“一朝吃了江湖饭就一辈子都是这个命”。
　　“德叔，”我迎上去，“回来晚了，爸等急了吧？”
　　“可不是，刚看着天诚他们回来还以为你们一起呢，哪知道……”，满脸堆笑地，德叔一路把我往书房引去，敲响了房门：“老爷，翔少爷回来了！”
　　恭敬地微微欠身，我走向内室，尽己所能地维持好一如既往地沉稳步态。书房里，义父见了我来虽面有笑意的抬眼看过，但他与天诚的谈话却并没有立即中断。我想，有传闻说近来是“庆合”的多事之秋，只怕所言非虚。

　　“我回来了，Daddy，刚送了媛之回学校去。”当面说明了迟归的缘由，我等待着被自己认作父亲的男人传达指示。
　　“听天诚说了。”中止了正在进行的谈话，义父的笑容未退。
　　“媛之就只听你的话。”被提及的人保持着一贯的和煦笑容，似有酸意地插话讨巧，想来他这种儒雅的表象可与廖斯宸有几份相似？
　　“可不是，来，过来坐。”拽上天诚，义父引着我们三人在饮茶的小桌边同坐，语气关切地问我：“怎么没多陪老人家几天？”
　　“故人已矣，回来反倒能平静一点。”
　　“是吗，你能想开也是好事。这人都是有命数的……”，义父轻拍着我的肩：“想到你这些年跟着我奔忙，总也没个机会在她老人家跟前侍奉，我这心里就过意不去。”
　　“您言重了，我在这边还不都是靠您照顾提携，而且奶奶走的平静，没受什么苦。”
　　“嗯……唉，你呢，累不累？我看你还是该多休息几天？”
　　“不了，何况刚听天诚说过，最近‘庆合’事忙，兄弟们人人辛苦的，我岂有休息的道理。”说这话时，我心中更不禁苦笑，义父是一番好意，我却怕休息了自己反而停不了乱想。帮衬义父摆弄着价值不菲的茶具，我试图把三人的话题转离家事。
　　“唉，也好。”把玩着手中的闻香杯，义父说道：“其实你不在身边我真累了不少，也不是不信任下面的人，可就是少有我儿子这样能力的，将来‘庆合’交你我才放心。”
　　“我要学的还多……”唉，我该如何开口向义父提退出的想法……罢了：“嗯，Daddy，听说近来有董汇的人在咱们码头上压价出货……”
　　“看来是时候动手了。”闻言，义父语气虽还淡然，却是在正式向天诚下达指示。
　　“我明白，小六他们也早就准备好了。”志在必得的接收了命令，天诚也没忘记为我释疑：“咱们的人放的风声。”
　　“这……咱们和董汇一向相安无事，为什么？”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一月有余间，“庆合”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动作。
　　“唉，”叹口气，天诚开始详细地与我说明：“翔你知道的，这军火生意一向是咱们‘庆合’占先，董汇的‘东联’若想自修门路分这杯羹，打个招呼拜过码头也不是不容，可要是背后搞鬼就另当别论了……硬枪生意不说还伤了咱们几个弟兄，你说，他这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拦都拦不住么？”
　　“董汇？不像是有这种胆量的人，事情查清了……”这人近来确实是嚣张了一点，自做上东联主事这半年来，吃了大小三四个组织势力是扩展了不少，但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像天诚说的这么简单。
　　“我开始也有怀疑，不过之后他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还说‘庆合’凭什么独占，有钱就应该大家赚，这不摆明了是他要向‘庆合’宣战了？”
　　“我是在想，董汇为什么会公然向‘庆合’挑战。”他是这么蠢的人么，还是说找到了足够大的靠山？倘若真的如此，又是什么组织有这个实力……
　　“是董汇的小叔子带人去劫了越南帮，冤不了他。”
　　“是这样……只是，我们有必要正面和东联起冲突？”谈话至此，我转头看向沉默多时的义父，想着倒不是冤不冤外人的问题，只怕真要动起手来“庆合”也免不了损兵折将。
　　“单为这点事，确实不很必要，”义父淡然一笑：“不过，杀杀董汇的气焰对‘庆合’也没坏处。”
　　也就是要“杀一儆百”，稳固“庆合”的龙头地位……揣摩着义父心思，不经意间我竟问出个让自己有些后悔的问题：“您是要给董汇一点教训……”不，应该是要他的命吧！
　　“我要他的命。”果然，我本该习惯这个世界的法则，却突然语塞。
　　七年来，我不是没杀过人，开抢杀人时也不敢有片刻的犹豫迟疑，否则又怎会活到现在？只是，此刻，我却突然害怕看到有人死去！
　　“怎么？觉得不妥。”见我沉默了，义父语气平和的询问，但我知道，他既已决定又岂有更改的可能。
　　“不会，”我摇头：“董汇的命也值不得几个钱。”
　　“董汇错就错在他太不自量，此人既然有了对抗‘庆合’的野心，就留不得。”义父人称其位，总是这么的“明察秋毫”，接过我递上的一杯功夫茶，他笑着问我：“还记得你叫我第一声‘爸爸’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么？”
　　“当然。” 这世界只容纳强者，别人狠，你就要比他更狠！
　　“好了，不说这些……董汇的事有天诚他们也就够了，反倒是有件别的烦心事，怕是还非要你去办不可。”
　　“您放心，董汇绝活不过这周。”天诚闻言，适时而敏锐地应了个保证，并抢先我一步端起了茶盘上的公道杯。

　　赵天诚的办事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爱护多过叮嘱地说了句“下手要干净些”之后，义父便也满面笑容地继续品茶了。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更不会让任何人、任何组织有机会成长到足以抗衡“庆合”的空间，正是靠着这种肃杀严苛的处世之道，我的义父黎尚昆稳坐“庆合”主事之位多年，带领着这个□□堂口一路漂灰，欣欣向荣。

　　“不知道您要我办的事是……”
　　“那件事明天再说不迟，你刚回来，怎么也要休息一晚吧？”义父此刻满面慈祥，说着与寻常长辈无异的话语：“刘嫂一早就在备菜，媛之定的菜单，说都是你爱吃的。还有，天诚也留下吃饭，今天就不要跟着那些个后生仔去胡闹了。”
　　“刘嫂的好菜，就是赶，我也不走啊！”天诚一脸委屈的笑答。
　　此刻，我倒也想起来应过媛之需去接她，便再次跟义父告了假，忙着履行“承诺”去了，至于是去是留这个问题或许已不值一提，就像德叔说的，我也是吃了江湖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