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京若水

4、上部第二幕·泥足深陷-01

　　飞机的航程不算太远，或者说，对心神恍惚之人而言，远近短长也没什么分别。总之是尚未自乡愁中走出，我就已经走到了出站闸机的跟前，并且在接机的大厅一角，望见了那些熟识的身影，他们是这些年来陪我出生入死过的一群兄弟。
　　“翔，这么快回来……怎么不多留几日。”人群之中数天诚与我最为要好，而他也习惯这么叫我。
　　“天诚，不是说过别来接，怎么连你都亲自出马？”义父身边离的开他？我心中多少存着些忐忑，但好在赵天诚还是笑得一脸和煦。

　　“翔哥哥！”一群男人身后钻出的是义父的独生女儿。
　　“媛之？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不用念书么？”
　　“想你吗，”说着，小丫头就习惯性地缠上了我的手臂，一路朝出口走去。
　　说真的，也只有媛之，我能够当作亲生妹妹一样任她亲近，倘是旁人，即便是生死可以交托的兄弟，我仍是最忌讳别人碰我。至于媛之，她对这事倒是颇为得意，常常宣讲说，“我这人她是灌过蛊的，仅只她一人动得”。

　　走出机场大厅，立即有数辆车子开至近前，而其中打头的那辆则正停在我和媛之跟前。驾车的年轻人很快地下了车来，一边必恭必敬地为我们开了车门，一边声音宏亮地喊了句：“翔少，小姐，请！”见到此情此景，我不禁眉头收紧了些，暗叹身边这帮家伙太过招摇冒头，说不准哪天就要挨骂……

　　“哥，你没事吧？”待车子再次启动后，媛之幽幽地开口。
　　“嗯？”
　　“都是爸爸他啊，总是要你做那么多事……”试探的口气，媛之有些怯怯地说着：“哥你都没有时间陪奶奶，我……我，都怪爸爸他……”
　　“不是的，傻丫头，奶奶她年纪大了，很多事没办法的，怎么会是爸的过错，你可不能这么想哦。”确实，不愿回去的原本就是我自己而已，真的与旁人无由。媛之眨着大眼睛仍有些怀疑地看我，说话的声音又放低了些：“我啊，妈妈那时，我……听爸爸说，我躲在衣柜里……”
　　“哦，”我看向媛之，带着些调侃的口气与她打趣：“你怕我也躲起来啊？”
　　“我，我真的，有点担心嘛……”
　　在我的揶揄之后，媛之的担忧却是完全认真的。“放心，”我拍拍她的肩膀，缓和着她的不安：“我又不是你，小丫头……”
　　“讨厌，我是真的……我，才不是小丫头！”
　　“好，好，不是……”就因为这样才是小丫头吧？发自真心地，我溢出了淡淡地微笑：“现在放心了，我送你去学校可好？”
　　“不好，我想陪着哥哥。”
　　“听话，我刚回来，总有事要处理，顾不上你。等忙完了我去学校接你。”
　　“哦，可是……”
　　“我保证。”
　　“好吧，可不许迟到哦！”媛之未再坚持，唇边浮上些未可名状的笑意，轻柔地向周围弥漫开来。授意过开车的年轻人先送小姐以后，我又拨通了天诚的电话，将行程的变化对他作了告知，并拜托他代为转告义父。

　　收了线却发现媛之还在傻笑，我不无好奇地看着她。
　　“嗯？”
　　“想什么呢？”
　　“呵呵。”一贯地，甜腻如水波般的笑意占据着媛之的面容，有人说女人的这种笑容有融化人心的作用，我希望这是真的。
　　“什么事，这么开心？”有些漫不经心地探问，我看着那一脸的天真无邪，赞叹起义父对媛之的保护周到。
　　“我啊，有把哥你的照片带到学校，看过的女孩都说哥好帅，比日本的明星还帅。”
　　“谁和那些人比？”将手摊在媛之面前，我故意冷冷地压低声音：“没收！”
　　“不要！”
　　努力维持起一副认真讲理的表情看她，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丫头从不怕我，无奈地我说：“下不为例啊。”

　　私立艺校音乐系的建筑群围拢起一派暖意，目送着媛之的背影漫漫融入到那些建筑物的阴影之中，我感到她的脚步是如此的轻盈，那是还未曾经受过风雨的灵魂才会拥有的明快。即使身躯中流有缘自父系的肃杀之血，但我想，在她的内心之中也完全不会存有任何不够美好的东西的……纵然也曾历经丧母之痛，甚至还为之徒劳地逃避过，但毕竟她那时还是有个可以依靠的父亲在，不是么……然而，如此说来，我那时也还有奶奶在吧，何以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很快地，我就为自己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而感到可笑。因为，是男人，伤口就只能独自舔拭！

　　这是怎么了？陷落在丧亲的情绪中不能解脱？我习惯性地取出香烟，为自己点燃，就像点燃一只祭奠的冥香。我知道，在这里，带着这样情绪的我已是犯了江湖中人的大忌。但是，有些情绪一旦泛上心头就会成为一种执念。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极易解开的结，何以自己却偏偏无论如何也不能通透？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

　　奶奶，在您墓前的许诺，乃是发自真心，我也很想要脱离这样的生活……只是，如今再不是七年前，这其间的或去或留，人情制横，早已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