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京若水

18、上部第五幕·生死一念-03

　　在天诚的安排下,我去了他乡下渔村的叔父家里暂住，照他的说法是“免得让人起疑，不如等事情平息一段时间再为将来打算不迟”。他的话自然有理，安排的地方也偏僻安全，只不过在我看来，江湖上打打杀杀、你争我夺的事情向来只有活着的人们去烦恼，对于一个死人，不论他生前江湖地位如何，都会很快被人们遗忘。到如今，我之所以明明自有主张却仍愿听从天诚安排的原因，大概还是贪恋这里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之故吧？
　　我寄宿的人家和大多数渔民家庭一样，依靠捕鱼为生，这一家人待我都很和善，特别是家中还在念国小的女孩子更是常常讲些她学校里的趣事陪我打发时间。只可惜，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合乐美满的日子，本以为这就是我最值得寻找的生活，却最终遗憾地发现自己始终不能真正地融入其中。特别是每当夜幕重临，闭上双眼后所见的刺目鲜血始终在不留情面地提醒我：对于世代居住于此，自在而平和地过着幸福生活人们来说，我是多么不和谐的一个外人！与此同时，我更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正在增加着村民的不安——在他们眼中一个来路不明正在跑路的混混，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牵累他们遭受到无妄之灾，又怎么能让人不时刻担心介怀呢？
　　终于，在这个细雨纷纷的时节，我耗尽了忽视那些不安的全部勇气，决定不再继续等待天诚所说“事情平息后的更妥善安排”，便带上与己有关的一切痕迹决绝地离开了这个曾经送过一个美丽梦境给我的小小渔村，并从此阻隔了此前八年有余的一段血染时光，一段人生中本当属于风华少年时的青青岁月。而此时，距离在奶奶幕前，我请求她保佑自己脱离她曾最为痛恨的□□生活也有一年半之久。虽说这期间的经历波折奇险，但我其实很愿意去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所定数，特别是此刻，在我感到前路茫茫之时，奶奶的容貌竟如在眼前，给了我再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去寻找今后何去何从答案的勇气。

　　慢慢归途中，我也乞求心灵上的真正回归，尽管我其实无法确定此次清明的祭扫过后，自己是否就能够平静地留守在那个自己亲人们长眠的城市。因为，就在此刻，随着故乡景物的渐渐清晰，那些不愿回想的，被我刻意埋藏的往事也如决堤一般冲垮了多年来的防线……

　　今天来看，在誉樱读书时候的自己实在蠢的可以，居然以为只要尽全力去做个别人眼中面面俱到的优等生，就真的能够复制出父亲曾经的优秀，让奶奶也同样以我为荣，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幼稚且不自量力的张扬，自以为是的精英情结和道馆里学来的皮毛功夫，最终为我换来的会是刻骨铭心的痛与教训！
　　时至今日，当我意识游移之时仍旧会忍不住设想：如果当初我能早点明白做人需藏锋的道理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就会有所不同？但清醒过后，我却只能无奈地告诉自己：16岁的少年，倘若没有跌过跟头，就永远也学不会低调处事的圆融。到如今，如果真想要埋怨些什么的话，大概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够好，摔得跟头太大了些，而那个拌的我头破血流的梦魇本身却又是如此的可笑至极。那根本就是个由意外、巧合、冲动以及不经意间的戏谑玩笑，这些够不上称头的理由混合发酵而成的让人呕到吐血的一场事故，使你甚至都无法在事后用聊以自慰的“英雄感”去抹平丢了面子，辱没人格到一无所有后空余被人同情的那种窘境。所以，尽管最终大部分当事人为他们的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心理上的缺失始终无法弥补。特别是面对那些关心你的人，以及你刚刚决定付出感情去回应的人时，选择逃避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我当时本能的相信，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都需要很长，甚至是一生的时间去接受那样一个变故。
　　当然，如果以我今天的眼光来看，逃避的举动一样愚蠢至极。逃什么呢？不是应该十倍奉还，亲手了结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才对么……可惜，会杀人的始终是今天这个我，而非八年前的季翔。因此，事情也就在此处，进入了那个称之为命运的怪圈之中，很无奈，退回到那时候，我注定只能顾不得将来的选择逃走……
　　然后，很自然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还举目无亲的，根本就无法自立。逃离的结果是我很快沦落到露宿街头，且不得不面对更多现实到让人窒息的生存窘境。最终，当饥饿、不安甚至已经意识不清的自己被一个中年男人当街骚扰时，我狠狠地用拳头招呼了对方那让人恶心的脑袋，并在看到他染上血污后不断讲着辱骂话语的嘴脸时，再次联想到某个噩梦的我就疯了一样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怨恨，打的他几乎断气！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后来被自己认作父亲的黎尚坤。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时失控的暴戾让他注意到我，总之，直到他的出现，我的人生才算是彻底改变。那时，黎尚坤制止了我因一时的冲动而杀死一个人，却也令我在今后的人生之路上杀死了更多的人……那个男人不但教会我真正博弈生死的格斗方法，更教会了我生存的法则——别人狠，你只能比他更狠！
　　他收留我却不探问我的来处，反而给了我在以往生命中所不曾体会过的某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情谊，让我舍弃了曾经16年的生命而欣然接受了他为我设定的活下去的价值与尊严，在那种将生命悬于刀尖的生活中，为他鞍前马后做事，心甘情愿的替他杀人！
　　这长达8年之久的时光中，我让生活变的异常忙碌，害怕多余的时间就意味着多余的思考；只是，我仅想着遗忘过去，却忘了去计较遗忘的可能性。用别人的血来祭奠伤口，麻痹大脑，不过是饮鸩止渴，在这条路上走的越远就越发自我厌恶……到头来仍是不得不认命去正视那始终不甘于如此了结人生的内心！由此可见，自己是个多么优柔寡断且懦弱的人呢，8年的血腥洗礼亦有它无法改变的东西，而这也正是人最为悲哀的地方——抗争，却并不总是会有结果，无论你放弃多少，放弃什么……同时，不要以为麻木堕落就是件多么容易遂愿的事！
　　当然，尽管如此，在犹如前世今生的梦境中无奈徘徊了许久的我仍将永远感谢我的义父。就像他说的“人，都有自己的命”。我认命，更认亲，特别是在他给我第二次机会重新选择生活之路的时候，我算是彻底欠下了他一条命并且可能没机会还了……或许我唯一还有机会做的，就是听从他最后的一席教导。

　　……当初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个意外，如今经过这么久，越了解你我也就越看出你大概不属于这个世界。只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个人能代我照顾好媛之，不要让我这些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逼了你这些年，让你很辛苦吧，竟真的到了求死的地步……翔儿，我待你就是亲子，虎毒尚不食子，我又怎么会手刃亲儿？只怪我们父子缘分到此，我放你走，离开“庆合”也不用再跟我的姓。你记住，既然离开这里就要下定决心，坚定地去重新开始，不可以再回头；也要把从前的事彻底忘掉，虽然我从未过问，但不管它是仇恨也好，伤害也罢，都要当作没发生过的去走你今后的路。因为，人很少有幸可以后悔两次……

　　义父所说句句在理，只是，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真的放下多年前的心结。但是，我想，就如义父最后所说“人很少有幸可以后悔两次”，懂得惜福的人就该去尝试看看。
　　我要去看一看，如今这个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他人亏欠我多些还是我亏欠他人多些的生命，是否还能回到它的原点，回到那个城市，去追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叫做未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