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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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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万一,请您帮他。用这钱让他走
李凤凤的葬礼是按照当地风俗办的,一个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流水席似的在眼前过。夏征雁戴着孝,衬的脸更白。整个葬礼非常的吵,哭声喊声说笑声。夏征雁只得离的远一点接电话。
姑姑在那头听到了消息,一阵沉默,半晌才说:“办完事情好好回来。”
夏征雁点了点头,想到姑姑看不到,就又答应了一声。
她又问:“家里还有谁在?”
夏征雁抬眸,不远处的墙拐边,小孩蹲在那里。
“还有,一个弟弟。”
江碧青对李凤凤难得的同情,在听到这句话后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忍不住喊:“什么!李凤凤这个女人……”姑父在那头赶紧抢走了她的手机,没让她接着说下去。江碧青性子直,什么话都敢说,但是这时候,就算为夏征雁考虑,也不能说难听的话。
“阿征。”他接着江碧青的手机,跟夏征雁说话。
“姑父。”
商明语气沉稳的多:“别想那么多,先办好手头的事。”
“我知道。”
商明嘱咐:“那边冷,衣服要多穿。”夏征雁抬手看了看自己脏成灰色的白色袖口,叹口气。商明立刻明白了,笑他:“衣服脏了也不能脱。”
夏征雁笑了笑:“知道啦。”
挂了电话之后夏征雁往回走,蹲到小孩面前,叫了他一声:“小孩。”
小孩从昨天到现在,脸没洗过,也不曾吃喝,牛嫂拿了一点玉米糊糊给他,可他不想吃。这么冷的天,没一点热量供给,估计整个人没一点热乎气。
夏征雁问:“饿吗?”
小孩摇头。然后在兜里抠抠搜搜,掏出了一张卡,递给夏征雁。
夏征雁看着那张绿绿的银行卡,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孩又往前送了送,就是要给夏征雁。夏征雁没接,只是问:“谁让你给我的?”小孩说:“俺妈。说密码是你生日。”
夏征雁一时间五味杂陈,有点难过又有点埋怨。你看你过得,到最后难道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可以托付了吗?这张卡,又代表着什么呢?对自己的愧疚吗?还是说,要自己养着李愁霜的生活费?
现在都不得而知了。
小孩硬是把卡塞到了夏征雁的羽绒服口袋里,可能又想到了李凤凤,瘪着嘴,滚烫的眼泪往下淌,不甚白皙的脸立刻就有了两条鲜明的泪河,面庞上脏兮兮的污渍也顺着泪水冲下去。
夏征雁叹气,从口袋里掏纸巾,不太温柔的给他擦眼泪。没好气道:“别哭了。”小孩忍不住,还是抽鼻子,眼泪止不住的淌。
夏征雁皱眉:“听不听话?”
小孩抿着唇,抽搭了两下,硬生生包着两框眼泪,忍住了。夏征雁伸手给他:“走。吃点东西去。”
小孩好像知道夏征雁不太喜欢他,所以也不想牵他的手。夏征雁伸着手,被风吹着冷,看着小孩没反应,不悦道:“走不走?”
小孩还是把手伸到了夏征雁的掌中。但是低着头,不肯看夏征雁。
夏征雁捏紧了掌中的小手,暗暗啧了一声,还以为会没点热乎气,没想到还挺暖和。他一边牵着小孩走,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虽然拉着自己,但是没一点要跟自己交流的意思。
夏征雁无声笑了下。还挺倔强。
第三天,在吹吹打打中,李凤凤的骨灰被埋在了一处土坡后。这里埋着的都是村里人。曾几何时,李凤凤远走他乡,孤身嫁给了江子言,与这里彻底断了联系。她那么渴望与这里的一切划清干系。这里的人叫征雁的时候都会带着尾音三声的口音,可是李凤凤没有,她喊征雁、喊南南的时候甚至吴侬软语,像极了江南人。可现在,她永远长眠在这一抔黄土中。
小孩跪在李凤凤的碑前,把土往坟包上撒,身躯还是太瘦了,土坡上没遮挡,吹的他的白色孝服不住猎猎。
送葬的队伍已经往回走,牛叔留在最后,他瞧着李愁霜,愈加觉得可怜,这小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夏征雁没甚表情站在风中,这么几天下来,他白色的羽绒服都已经是灰的了,但是他的脸还是白,是跟这里的风沙黄土截然不同的白。
牛叔叹口气,这娃也才二十出头,难道要他养着这小娃娃?
叹气是叹着气,但是事情得解决。
牛叔作为村长,对李凤凤生前也颇为照顾,所以由他牵头,几个本家叔伯婶婶,在李凤凤家开了一个小会。
会议主题,李愁霜的去处。李愁霜不在场,被牛婶带走了。
李大国靠在灶台边,双手藏在袖子里,眼睛里装着试探,看着夏征雁。夏征雁像看不见他的眼神一般,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不动如山。
在场的人都明白,若论法律效应,李愁霜是入了李凤凤的户口的,那么夏征雁就是李愁霜的正经哥哥。可是这个“哥哥”有多勉强,大家也都明白。
牛叔只好先开口:“阿愁以后的去处,现在有这么几个法子。”牛叔观察了一下大国与征雁,发现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就接着说:“福利院那边我托人问过了,还有亲人的人家不收。”
谁是亲人?只能是李大国跟夏征雁。李大国是法律上的叔叔,夏征雁是名义上的哥哥。
牛叔话还没说完,李大国就嚷:“胡讲!没心肝的一群人,就是要钱!”
李大国的嫌弃的语气让夏征雁皱了眉。
牛叔不满大国的态度,咳嗽了两声:“管不管我把话讲完!”大国只好不再说话。牛叔接着说:“大国你也是娃的正经叔叔……”听到这里,大国还没反应,大国嫂就跳了起来:“谁是他叔叔!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李凤凤乱捡,咱凭什么给她收垃圾!”
牛叔一拍桌子:“让不让人讲话!”
大国嫂半点不怕,瞪着眼睛,在牛叔跟夏征雁之间望了几个来回,哼着说:“牛叔,你不是最热乎凤凤的么,你养着呗。”
牛叔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来,气的脸都白了,大喊:“什么婆娘!”。李大国觉得丢人,拉了一下他老婆:“得了。”大国嫂扯着嘴角笑,不说了。
默不作声的夏征雁踢了一下矮凳子,凳子倒了,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在场的人都望向他。
大国嫂风凉道:“征雁啊,你弟弟以后跟你?”
夏征雁抱着双臂,眼神冷冷的:“我妈留了钱,跟我,你们都别想了。”
李大国跟他老婆对视了一眼,没做声了。李凤凤跟李大伟结婚的时候,李大伟是很能干的,在村里承包了一片麦田,肯定能留下可观的财产。
夏征雁烦透了现在这种以“人”为基准的推诿,凉凉道:“住在你家,我给生活费,我妈的遗产也都给你。”
牛叔还在气着,看李大国夫妇明显在动摇,没好气地说:“你们到底怎么说?”
大国嫂毫无客气的问:“给多少?养一个小娃多不容易。要吃要喝还得上学堂呢……”
夏征雁:“每个月两千。”
“两千!”李大国惊呼出口。
大国嫂先是睁圆了眼睛,后来自觉掉价,连忙拉住惊讶的丈夫。
这里不是沿海,国家的扶贫政策都还没有扶到这里来,这两千块可能已经是他们两三个月的工资了。牛叔也惊讶,李愁霜这样一个小娃,怎么也要不了这么多钱,他拉夏征雁:“征雁!”
夏征雁拍拍牛叔的手,示意自己有数。
李大国冷静下来之后,饶有兴趣瞅着夏征雁:“大城市的,果然不一样。”他挑着眉问:“听说你是大夫?收了不少吧?”他满脸“我懂”的表情。
夏征雁没理他又酸又可笑的话,只问:“成还是不成?”
李大国笑:“成啊。我侄子嘛,养着应该的。”
“有两个要求。”夏征雁忍着不耐烦说话:“第一,不能打他。第二,要送他上学。”
李大国彻底笑出了声音:“搞得你很关心他一样。”
夏征雁闭了一下眼,艰涩道:“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大国:“答应啊。”他故意叫夏征雁:“大侄子。”
夏征雁头也不回推门出去了。
夏征雁定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票,下午就得离开半坡村,他在牛叔家收拾自己的包,郑重拜托牛叔,请他帮忙照看一下李愁霜,有事情打他的电话,牛叔自然应下。他是从内心可怜愁霜,现在,又连带着可怜征雁,想着那么多的钱,不由愁:“征雁啊,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啊?还要月月给?”
夏征雁安慰的笑笑:“没事。”
光靠研究生的那点工资肯定给不了这么多,但是他老早自己一个人出来住,知道钱的重要性,一直以来都靠炒股小赚着,姑姑怕他一个人在国内受苦,钱给的十分大方,他都存着。
夏征雁从羽绒服兜里把李凤凤那张银行卡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牛叔,这是我妈的卡。我查了下,一共两万多。我现在不敢给大国叔他们。暂时放你这里保管。”
牛叔为难:“这……”
夏征雁低头:“我知道。这被人知道难免……”闲言啐语。“但是我……”夏征雁不知道怎么称呼李愁霜,斟酌半天才说:“我,我弟如果不好,我鞭长莫及。万一有什么事,请您帮他。用这钱让他走。”
牛叔叹口气,答应了。
牛叔送他出门,夏征雁还是背着来时的那个包。小孩就靠在牛嫂腿边,站在门口看他。
牛嫂推推小孩:“愁娃,去跟哥哥再见。”
五岁的小娃娃裹着灰红相间的旧棉袄,边上还是趴着那只小土狗。头发应该是让牛嫂清理过了,不再油嗒嗒的,额前的发被风吹的乱飞。
夏征雁冲牛嫂笑笑,然后把小孩拉进屋里,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外面冷。别老站在外面。”
李愁霜摇头:“不冷。”
夏征雁没好气:“我冷。”
李愁霜没忘记自己来干嘛的,几天来第一次正视夏征雁的眼睛,轻声说:“哥再见。”
夏征雁捏住李愁霜的脸,把他的嘴角扯了起来,终究是没忍住交代:“有什么事来找牛叔。”他翻了翻钱包,只留了路费,剩下来的三百多全部拿了出来。
把钱塞到小孩口袋里,他说:“有点现金防身。”
夏征雁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A4纸上,指着上面的数字说:“这是我电话,你没有手机,但是牛叔家有座机,对着数字按,就能找到我。”
小孩点点头,捏着那张纸。
夏征雁看着小孩皴的起皮的脸,心莫名揪了一下,捏了捏他瘦弱的小胳膊:“我走了。好好念书。别再哭了。”
小孩眨眨眼,哑声说:“不哭了。”
夏征雁冲小孩笑笑,难得温情的摸了摸他头发。
夏征雁离开了。半坡村吹了这么些天的冷风,终于是下雪了。鹅毛大雪纷纷裹着风汹涌落下来,夏征雁没打伞,白色的羽绒服渐渐与雪融成了一体。
李愁霜攥着那张纸,看着夏征雁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