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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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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中霜里斗婵娟的霜
夏征雁扣羽绒服的动作顿住了,心里漏跳了一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牛叔又在外喊:“好了吗?”他深吸一口气,这干燥的空气吸进去冽的他鼻腔都疼,不过这疼痛也让他立马清醒了过来,麻溜的穿衣服穿鞋,然后奔出了门。
牛叔跟另一个来叫人的大伯打着手电筒,几个人匆匆往李凤凤家里赶。
到了她家,有两个婶子已经在屋里了,还有几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外。抽着烟小声说话。小孩也在,蔫蔫的坐在门槛上。
见到夏征雁来了,几个中年男人望过来,其中一个胖点的,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走来打招呼:“牛叔。这……?”
牛叔冷的直哈气:“征雁,这就是征雁。”
几个人都直愣愣的打量他,笑着寒暄:“征雁啊,这么大了。还是城里的水养人,瞧这人!”
牛叔指着那个胖胖的军大衣:“征雁,这是你大伟叔的弟弟,大国叔。”按照规矩,夏征雁该跟着叫一声,但他们酸酸的语气让夏征雁不舒服,再说,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好扯出一个笑不说话。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牛叔打圆场:“欸,先进去看看阿凤!”他说着就拉着人往屋里走。
推开木门,一个一个钻进去,夏征雁走在最后,他没进去,而是喊了边上的那个小孩一声:“小孩。”
小孩的狗都已经睡了,但是小孩没睡,耷拉着头,听到有人叫他,也没应声,就抬头看了看。
夏征雁蹲过去:“你不进去吗?”
大冷的天,小孩的脸冻的都皴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小婶子说小娃娃不能进去。”
夏征雁看着他通红的手,问:“为什么不能进?外面都冷死了。”
小孩瘪瘪嘴,要哭的样子:“她们说人要走了,小娃在里面魂会被带走。”
夏征雁又问他:“你想进去吗?”
小孩低下了头,手无意识的划着冰冷的地。
夏征雁站了起来,没什么情绪的说:“想进去就进去,最后一次了。”说完也不理小孩了,推门进去了。
几个婶子围在床边,忙活着要给李凤凤换衣服。夏征雁走近了一点,看到李凤凤徒劳的张着嘴呼吸,双眼里布满浑浊,被子盖在她身上都像要把她压塌了。一个婶子见夏征雁来了,就凑到李凤凤耳边喊:“阿凤,恁征雁来了。”
李凤凤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太苦了,她临走前就想抓住点什么。双眼依旧放空盯着屋顶,但是竟然费力的抬起了一只手,细弱的手僵硬的向外伸着。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纷纷看着夏征雁。
夏征雁怔怔看着李凤凤那只手,没动,牛叔忍不住推他一下:“征雁啊!恁妈喊你呢!”
夏征雁想反驳,她说不准叫谁呢。
牛叔急了:“快去啊!”
夏征雁只好往前两步,轻轻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李凤凤的手瘦的硌人,夏征雁没敢使力气。牛叔赶紧上前说:“阿凤,恁征雁在呢!”
李凤凤没听到这话,她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了,所以连手也举不起来了,慢慢的在夏征雁手里软了下去,彻底断了气。在场的人都在暗暗松口气。按照葬礼流程,是要立刻哭丧的,但几个婶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小身影就冲了过来,他直接扑到了李凤凤的床铺上,脸埋在被子里,一直都在抖,可却没声音。
大家都愣了愣,牛叔赶紧指挥几个婶子:“快快快。”
几个婶子这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说着夏征雁听不懂的话。牛叔去扒小孩:“愁啊,给小婶她们给恁妈换衣服。”
小孩不肯,倔的很,隔着被子死命扒着李凤凤,牛叔再使劲估计都要连着李凤凤一起扒起来了。
大国叔上前来伸巴掌:“讨命鬼!还不松手!”说着就一巴掌甩到了小孩的后脑勺上,这力道,估计脑仁都嗡嗡的晕。
但是小孩还是不松手,一直埋着头,也不做声。
牛叔急的打转,一边把大国往后推,不让他打小孩,一边又劝小孩:“愁啊,放手吧,恁妈已经走了。”
见他油盐不见,大国上来又要打,夏征雁终于是看不下去这个闹剧了,往前一挡,大国立刻惶惶收了巴掌。夏征雁语气冷冷的:“小孩,你松不松手?”小孩抖的动作停了一下。夏征雁接着说:“她有没有跟你讲过要听我的话?”
小孩的身子明显僵住了,手松了松。果然说过。
夏征雁趁机从背后一把抱住他,抱了就走。小孩在他怀里还手脚乱挥的要往后看。夏征雁理也不理他,抱着直接出了门。用脚把门拉开,外面的风立刻毫不留情的刮过来,吹得夏征雁脸生疼。
大夜里的,夏征雁也不敢走远,出了门就把小孩放下了。小孩一落地就又要往屋里跑,夏征雁喊他:“你跑。跑进去抱她十年,看她起不起来跟你说话。”小孩的脚步停了,还是背对着夏征雁,在灰黄的门灯下,影子小小的。
夏征雁拢拢羽绒服,实在太冷了,他望望四周,问:“有没有能避风的地方?”小孩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夏征雁。夏征雁就着暗暗的光,看到了他一脸的泪水,混着鼻涕,在北风的肆虐下,已经都干巴在了脸上。
夏征雁走近他几步,弯着腰看他快皴成黄土高坡的脸,叹气:“你这脸可咋整。”
小孩低了头,脑袋璇圆圆的。
夏征雁吸气,冷的直跺脚:“快找个地方躲躲风,冷死了。”这恐怕是要下雪,风也太大了。
小孩默不作声,作势要走,夏征雁提醒:“不能走远。”小孩也不说话,就闷着头走,然后就在隔壁一个羊圈边上停下了。羊圈里羊也不多,三只都在慢慢吃着圈里的草。夏征雁闻着这新鲜的“羊味”,嘴角抽了抽:“有没有别的地?”
小孩摇头。
夏征雁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李凤凤家,哭丧声还响着,估计一会就要用的上他们,实在不敢走远,就只好叹气说:“行吧。”小孩听他那么说,就把羊圈的门打开了,指了指角落里一堆草。夏征雁依言坐了上去,刚坐下就感到风明显小了。
这小角落还挺挡风。
小孩蹲在边上,羊圈里没有灯,只有李凤凤家门口的门灯漏进来的一点光。夏征雁见小孩蹲在那,用木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杂乱无章,视线又不好,根本看不见写的什么。然后写着写着,夏征雁就听到了微弱的吸鼻子的声音。
小孩又哭了。
夏征雁叹气:“又哭了?”
小孩不说话。夏征雁喃喃:“可我怎么哭不出来呢?”小孩抬手抹了抹眼睛,夏征雁猜他应该是擦了擦眼泪。擦完之后又开始写写画画。
夏征雁问:“写的什么?”
小孩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哑的:“名字。”
夏征雁终于问出了那个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拱拱鼻子,口音浓重的说:“李愁霜。”
夏征雁没听明白:“什么?哪个愁?哪个霜?”
小孩:“愁苦的愁,月中霜里斗婵娟。”
夏征雁怔住了,遥遥想起自己懂事起,李凤凤跟江子言教自己:“你叫夏征雁,初闻征雁已无蝉。”
怔愣间,小孩又写了好几遍,夏征雁努力辨认,才发现他原来写的真的是这三个字。
“怎么用愁苦的愁字呢?”
小孩停了停笔:“俺妈说俺是愁苦的命。”
夏征雁深呼吸两下,掩饰了自己的失态,随口问:“你上几年级了?”
小孩摇头。
夏征雁:“你摇头什么意思?”
小孩回答:“没上学。名字是俺妈教的。”可能提到了李凤凤,小孩又开始掉眼泪。
夏征雁哽住了,眼里酸的厉害,他想起了以前李凤凤也教他写字,一边教一边嗔怪江子言,起这么难写的名字,教都累死啦。那时候夏子言没有出车祸,他们家也没有为了钱东奔西走,李凤凤也还是个温柔的江南妈妈。他们三个在小小的县城里,有着不大的房子,不算富裕却是最幸福的。
夏征雁悠悠的说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从此以后,我也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