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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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断，大多数员工认为那老人失心疯了，躲得远远地，冷眼旁观她被赶来的警察带走。
“这可真是……”主持人可笑又同情道，“没了孩子的父母大概都是这样吧，总得找个发泄口，老师别在意，不是你的错。”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体抖得厉害，呼吸急促。
小林编辑担忧不已，与杂志社商议将采访改天，驱车送我回家。
一进房门，我站立不稳，重重跌倒在玄关。那咒骂一声声在我心里重复盘旋，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诅咒。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撞在工作桌旁。
是假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她搞错了，那只是一场意外、自杀！死了女儿的母亲想找一个寄托，狭间教为了壮大而传教，被过去束缚的教徒相互取暖！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但我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
画笔捏得死紧，线条混乱成形，得让祂消失——得让祂消失！！
“……”
一双白色的手自身后，轻轻握住我。
我不敢回头，身体抖得厉害，冷汗自额头浸出。
“您要是这样做，我就很头疼了。”
优雅的声音响起，薄唇贴着我的耳廓，祂轻笑了一下。
“如果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便不用面对自己的罪恶，何必睁开眼睛呢，我的主人？”
我的牙齿上下碰撞作响，不停发抖。幻觉，要么就是我疯了，祂怎么可能出现——我的魔鬼怎么可能成真？！
“是啊，怎么可能。”祂的声音轻柔，“一种自我满足的幻想而已，对世事愤恨却无能为力，便泄愤似的画出一个故事。那故事充满了滑稽的正义和可笑的血债血偿，屡见不鲜——怎么能就这么恰好地、让我降临于世？”
漆黑的女人将笔从我的指尖抽了出来，轻轻搁在一旁。
祂的拟态那样优雅，充斥着非人的魅力。我的心脏急速跳动，反胃感令喉咙一阵阵紧缩。
“你不可能是真的，是在做梦，我在做梦……”
“那您就这样想吧。”祂宽容道，“和过去一样，对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将责任推给别人，不做抉择。只要置身事外，那么一切错误都与己无关。”
我不懂祂在说什么——这是我的幻听？只可能是幻听，因为笔下的角色化作现实什么的……
——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啊！！！
祂似乎笑了一下。
白色的手拂过我的头顶、脸颊和下颌，最终抬起我的脸。
我被迫与祂对视，眼泪无知无觉地滑落。
祂就那样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眼神冷淡。
滚烫的眼泪被拭去。
“真可怜。”祂说，“那就让我来为您抉择吧——谁让您是我的造主，听从您是我无法违抗的设定。”
我的眼瞳有一瞬睁大，某种隐秘的卑鄙的希冀升腾：不是我的错——那些被复仇的对象、不应死却死了的被害者、因为一己私欲而利用魔鬼去谋杀的无辜家庭！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错，只是画出了漫画、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一切的我没有任何错！！
祂说：“我爱您。”
薄唇开阖，小小的尖牙若隐若现，而后唇角拉长裂开，仿佛野兽亮起锋利的血腥獠牙。
魔鬼对我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一阵刺骨的寒风倏地掠过，凉意穿透骨髓，我的造物顷刻间失去踪影，留我一人呆愣原地，动弹不得。
缓慢的，如同蚂蚁从血液中窜入，可怕的恐惧扼住内脏，几乎要绞成一团残渣。
“啊……”
我歇斯底里的崩溃尖叫起来。
“啊！啊！！！啊！！！！！！！”
……
……
……
【千夏。】
巴士车的鸣笛骤然响起，我跌跌撞撞摔倒在地，轮胎尖锐的擦过手臂，司机探出头大叫。
【你喜欢画画吗？】
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阳光下，昭示每一条生命的逝去。树木高大，叶子层层叠叠遮下阴影，冷得我发颤。
【那么，答应妈妈，一定要坚持下去哦。】
风猛烈地灌入肺部，我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向前奔跑。胃部扭成一团，不得不数次停下来，在路旁干呕。
【因为千夏真的很有才能嘛，我好喜欢你的画呀。】
我吐得连胆汁都要呕出来，跪在地上冷汗津津，茫然四顾，周围空无一人。墓碑默然。
【你呀，只有在坐下来画画的时候能安静一会。妈妈虽然最爱千夏了，但是对调皮捣蛋的女儿还是偶尔会头疼呢。】
石板路又冷又窄，一座座墓碑像是一双双眼睛，看着我。我跄踉拖起发冷的身躯，凭本能继续趔趄地走。
【这世上很少既有才能，又恰好喜爱这份才能的人。所以千夏不要轻易放弃呀。】
那座墓碑和别的没什么不同。顶部被风吹日晒得有些皲裂，两侧种有妈妈喜欢的铃兰，白色玲珑的花瓣。
【如果真的喜欢，真的热爱，那无论发生什么，只要画下去，再怎么艰难，也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墓碑上是藤森氏。
【相信我吧，一定会的。】
她到死，都是顶着自己爱过的、憎恶的男人的姓。
……我一下无力的瘫倒在墓碑前。
风呼啸的猎猎吹起外套，今日的阳光很好，过分明亮地落上大地。而我冷得发抖，一点点蹭到冰凉的墓碑旁取暖。
“怎么办啊，妈妈，怎么办啊。”我恍惚的对她发问，对自己发问，“没有好事发生，一点也没有……祂活过来了，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可祂真的出现了啊，现在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
在冈村响子后的邻居、在公园里的捻着落叶的男人、在车站与我相遇的女人、扼杀了闯入我家中的存在……
非常轻微、但确实有那么一次，放过了我的魔鬼。
明明不去意识到就好，不去寻找真相就好……祂曾给予了我一点微小的保护——没有意识，意即可以放过。
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缩在墓碑前，愣怔的想。
我爱祂，爱我笔下的角色，因而无法放任不管，必须要把狭间教的事做个了结。
我无法忍受有谁打着祂的名号去做杀人复仇的事。明明我把祂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去这些事。
“妈妈……我不是杀人犯，我没有想要去杀谁，真的，一个都没有。”
我抱起膝盖，冰冷的墓碑让我不停发抖，一直落泪。
“祂说祂爱我……”
那个由我一手创造出，寄托了我全部希冀、向往和期望的角色。
“祂说祂爱我……为了换取祂的胜利。”
泪水簌簌而落，我哽咽的泣不成声。
“因为我是……唯一可以、抹消祂的存在的人……”
这就是我的设定——
如果祂基于我的设定诞生，那么，祂同样无法抵抗我的设定消失。
“祂那样高傲的生物，我知道的，妈妈……是我把祂画出来，所以只有我才能确定……”
疼痛从我的内脏扭曲着升腾，我不得不缩成一团，泪水打湿袖子。
我很轻地道：“祂没有说谎。”
原本由绝望、痛苦和仇恨构成，不理解何为“爱”的魔鬼，或许是因为我，不属于祂的情感浸入了那颗漆黑而深不见底的心。
“你死后，终于……妈妈，终于有谁对我说‘爱我’了。”
我笑着，泪水越来越多。
“我啊，之前一直不敢和爸爸翻脸……你一定很失望吧，哪怕被他一而再地利用，我仍然忍耐……忍耐……哪怕大家都说，‘快扔掉那种人渣父亲吧’！……我也没办法。”
靠着墓碑，我泪流满面的轻轻道。
“因为啊，没有了爸爸，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没有人会爱我了——但你能想到吗，我居然真的这样做了，就在上个月哦，和朋友一起，她还狠狠骂了一顿爸爸呢。”
空气里安安静静，墓园中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说不定此刻的我也是死者的一员。
树枝在风中摇晃，像是一首摇篮曲，我突然很想哼以前妈妈唱过的那首歌。于是我也真的哼出来。
“早よもゆきたや
この在所越えて……”
真想尽快走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向こうに见えるは
亲のうち。”
那边能看到
父母的家呀。
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道，我试图好好地唱完，可是很困难。
……那边能看到，父母的家呀。
“我好想你啊，妈妈……”
妈妈的墓碑……是错觉吗？竟然比我自己的体温还要暖和呢。
我依恋的偎过去，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祂都这么对我说了，我还能怎么办，根本就没法让祂消失了啊。”
像小孩子一样向妈妈抱怨的我，慢慢的，感到痛苦重新袭来。我盯着铃兰白色的花瓣，那么漂亮，可是有毒。
“……好多人死了。”
四周仿佛暗了下来，我的身体内部绞得发疼，胸口紧得呼吸艰涩。
“和复仇无关的……无辜的人，因为我的缘故，死了。”
每一个立在这里的墓碑，都像是我杀的人。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主观上没有任何想要杀人的意图，妈妈，相信我，真的……”
我一时难以出声，仍然哭着为自己辩解。
“我是正确的！”
哪怕世人都来审判我、哪怕他们说：杀人犯！
我的心中依旧认定——杀人者就该血债血偿。
奥贯组长问，人生存于世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回答，是能够帮助别人。
我创造出魔鬼、我让那些被拐卖的女性、被杀了母亲的孩子、失去了同伴的复仇者得到了安宁、得到了快慰！
作为一本漫画，我让世间对杀人者不再那么同情，我推动了一些立法的完善，让大众更关注受害者的苦难！
我甚至救了一个人的命！也协助让朋友的死真相大白！
创作出了这个故事，我为之自豪！
“我没有错！”
妈妈的墓碑冰冷得吓人，就像那时我握着她逐渐失温的手，在医院里哭得可怜。
“在一切都不知晓时，我是清白无辜的，任谁都不能强加罪责于我。”
……然而我的心依然崩溃了。
法律中认为，除非成功有效切断对共同犯罪的影响，否则仍属于共同犯罪。
我没有错。我不知情。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样的坚持……在魔鬼的话语中化为可笑的齑粉。
“祂说……祂爱我。”
我对着妈妈的墓碑喃喃重复，缓缓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血液燃烧似的沸腾，皮肤却冷得不停打颤。我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知晓了祂的存在而无法抹去，这是有错的……我默认了这种罪恶继续。”
杀不了祂的我。
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共犯。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