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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美洲狮(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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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温子晏醒来,发现迟远航的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
他面朝下趴着,八爪鱼似的,睡得很沉,嘴角的血终于是止住了。
温子晏失眠已久,夜里总是要醒来好几次。
这一醒,身边还躺着个火炉一样的大活人,更是睡不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挪动,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背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迟远航到底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总之他稀里糊涂地就答应要留下来,然后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无辜,中途迟远航火急火燎地重新穿好衣服跑去药店买东西,他还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等,也没有落荒而逃。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一扇小窗引入些许月华。
温子晏这才得了,环视一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陈设比迟远航的旧卧室还要简单,虽然面积不大,却因为只有几件家具,看起来还挺宽敞。
他捡起地上离他最近的一件卫衣,套在身上,伸手在床头摸索了半天。
手机没找到,却让他找到了一只丑丑的千纸鹤。
借着微光,他将千纸鹤托在掌心,仔细端详,认定这就是当初他随手折了送给迟远航的那一只。
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人类的脆弱始终未曾改变。他们征服高山和海洋,消除疾病和饥饿,却无法逃离宿命的终结。
人的存在终将消亡,这是此间世界唯一的定数。
于是,从原始社会开始,人们用珊瑚、贝壳和宝石这样的不灭之物来装饰自己,似乎这么做,就能留住永恒。
迟远航留住一只千纸鹤,是不是表示,念念不忘的人不只是他?
那时候,他纠结了许久才说出口的心里话,不是没有结果,只不过来得迟了一些。
真切地确定彼此的心意,原来是这种感觉。
温子晏低下头,看着沉睡中的迟远航,胸口充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团棉花似的,很陌生,又像是失而复得。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特别有安全感的人。母亲喜怒无常,父亲常年缺席,他尚且懵懂,就错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被爱过。
考察结束以后,他独自回国,每天如同行尸走肉,像是被生生地掏出了心脏,鲜血淋漓。
温知语他们不再逼着他戒酒,却多了守口如瓶的禁忌,比以往更加谨慎。他心知肚明,只觉得自己更加悲哀。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迟远航又出现了,像故事里的小男孩帕里,遍体鳞伤,爬到黑雾岛公主的宝座前,要拿千辛万苦找到的宝藏换回小乖。
纵使生活并非童话故事,可也许他应该相信一次,相信别人,也相信自己。
迟远航呼吸沉沉,被人在脸上来回摸了一通,还无知无觉。
怀里搂着的家伙没了,他便卷了被子,紧紧地抱着。
温子晏暗自笑了笑,掀起被子的另一角,躺了回去。
卫衣还没有脱掉,他被迟远航的味道包围,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窗外的喧闹声代替了闹钟,把他从梦中吵醒。
他浑身酸痛,眼睛也睁不开,缩在被子里,习惯性地滚到床的另一边去。
“咚”的一声,他从床上掉了下来,脑袋磕在地上,疼得他两眼发花。
他忘了,这不是在他自己家里,也没有那张两米的大床给他滚来滚去。
迟远航飞跑过来时,他已经坐起来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镇定道:“你家的床真小。”
“那我以后换张新的。”迟远航说。
“什么以后?”温子晏伸了个懒腰,“谁说我以后还来的?”
迟远航不回话,从柜子里翻了条干净的衣服丢给他,“这里的墙壁很薄,邻居都可以作证。”
“......”
温子晏作法自毙,默默地抱着衣服钻进浴室。
生物钟这东西,烦人得很。无论折腾了多久,天一亮,该起还是得起。
温子晏洗完澡出来,迟远航已经买回了早餐,咖啡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热乎乎的吐司配着花生酱,他一边吃,一边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到健身房报道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迟远航那样的身材,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用力的时候还会有青筋凸起。
嚼着嚼着,他浮想联翩,回神之际,撞上了迟远航的目光。
“怎么了?”
迟远航问。
“没...没事。”
他做贼心虚,飞快地垂下眼,猛灌了一口咖啡,把舌头都烫麻了。
“下去走走吧。”他说。
迟远航如临大敌,瞪着他,嘴里还叼着吐司。
温子晏没忍住,好笑道:“我说我们一起。”
迟远航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下楼的时候,他们还真的碰上了同层的邻居。
温子晏这才有了点羞耻心,不动声色地藏到了迟远航身后。
迟远航尽职尽责地当着人形立牌,等邻居消失在楼梯间后,才无奈地说:“出来吧。”
秋日的早晨阳光虽好,却没什么暖意。通勤的上班族已经在路上,匆匆穿行在萧瑟的风声中。
温子晏的车停在楼下,车窗没被打破,还算幸运。
他们朝着地铁站的反方向走,逆着人流,眼前有无数陌生的面孔一闪而过。
“你今天有课吗?”温子晏问。
“十点有一节。”迟远航说,“现在还早。”
温子晏想起了期中作业的事,“下次遇到搭便车的组员,别惯着,不然他们下次还找你当冤大头。”
“知道了。”迟远航笑了。
街道的转角处,有一只流浪猫在翻垃圾桶。它被人类惊扰,“喵”地一声跳了起来,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他们站在红绿灯路口,并肩而立。
斑马线的尽头是一辆冰激淋车,招牌是粉蓝色的,很抢眼。
温子晏扯了扯迟远航的袖子,“吃冰激凌吗?”
迟远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皱眉,“天气这么冷。”
“我要吃。”温子晏不管不顾道。
绿灯亮起,他们过了马路。迟远航拗不过他,被他拉到冰激凌车前。
海报上的选择五花八门,温子晏扫了一眼,要了个开心果口味的蛋筒。
迟远航神色凝重地想了半天,最后选了香芋口味。
其实迟远航说的有道理,十一月初,气温不是开玩笑的。
温子晏舔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冰凉的奶油碰到牙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倒抽一口气。
迟远航一边默默吃着冰激凌,一边自然而然地牵了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轻轻地搓着。
四周人来人往,偶尔有几道打量的目光,但没有人对他们指手画脚,或许只是因为温子晏穿了一件明显偏大的卫衣,胸前的卡通图案与年龄极其不符。
也许他们会就这么散步到街心公园,见到那辆上过《纽约客》的南瓜圈小车。
小车的主人是一对夫妇,二十年前,他们在这个公园相遇,一见钟情。专栏作家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们相爱至深,所以做出了甜蜜的糖浆。
温子晏从前不信,读完之后就抛到脑后,全然忘了,如今却莫名想起来。
他张开手,穿过迟远航的指缝,紧紧地扣住。
迟远航偏过头看他,既疑惑又紧张,眼中却分明只有他的倒影,像只伺机已久的美洲狮,不过还摇着尾巴。
“阿迟,”温子晏唇角微勾,一字一句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他趁人不备,反客为主,一如既往的狡猾。
迟远航慢了半拍,如梦初醒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好。”
异邦的冬天即将到来,而眼下他们有了彼此,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