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板在湖底》文月仪

2、沐浴辉光 01

　　“你知道东湾市的那个老教堂吗？”
　　SUN回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后，还在认真给学生备课，全神贯注盯着电脑的成谏。他本来以为这个继承了代号SEA的男人会着急追问吴辉海的下落，可是一周的观察期以来，除了平时的正常教学外，成谏从不会主动问他关于组织的任何事情，也不会主动查询关于异能者机构的任何事情。
　　“SEA”这个代号，并非是国内的同行代号。相反，获得了英文代号的成员，基本都是能够在国际行动上独当一面的强者。SUN也是这样——虽然他平时让分部的成员们称呼他为“孙老板”，把自己的分部主机监控室命名为“水帘洞”，他依旧是实力被所有人认可的技术人员，一个……深不可测的异能者。
　　“怎么了？”成谏将课件保存好，看向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面，划着全息显示屏看区域能量波动监控的SUN。
　　“没什么，就是问一下。”SUN懒洋洋地说，“SEA，已经过了一周，你马上要回去给学生们上课了，是么？”
　　“嗯。”
　　“任务呢？不考虑一下？”SUN拿起搪瓷杯打量着他，轻轻抿了一口泡了枸杞的水。他是混血儿，有着一头浅褐色的柔顺短发和深蓝色的眼睛，但五官仍保持着东方人的柔和。
　　“不能有别的代号？吴辉海又不一定是真的死了。”成谏深深地吸了口气，“况且，我并不想做这些事情。”
　　“不想做？”
　　SUN挑了下眉，耸耸肩：“你刚迈入这个世界，有警惕心也是人之常情——SEA，吴辉海，你的父亲，没有你知道的那么糟。排除这次空难，他最近一次的行动记录是用自己的能力[压缩]了一个妄图把孩子绑到深山里献祭的人贩子，并且将差点破土而出的妖魔重新封印在了深山老林里。”
　　全息屏幕飞出，成谏看到屏幕上抱着一个小女孩，脸上依旧带着熟悉的笑容的吴辉海。他浑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似乎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跟他获得影帝大满贯时一样的表情，能说明他是真的很开心。
　　“[压缩]是什么？”成谏看向桌子后面的SUN，抬手把全息屏又轻轻推了回去。
　　“字面意义的压缩，他能用这点做到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SUN轻笑道，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比如伸出手，对着空气一抓，那一部分的空气就会被压缩起来，周围的空气也不会立刻填补上去——那就是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那么，如果他是对着人伸出手，隔空抓握一下——提醒你，他身上的东西可以统称为人体的碎片。”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成谏略微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黑色的眼睛重新睁开，开始浏览自己的任务栏。虽然依旧沿用父亲的代号，但是SUN给他开的账号权限让他无法查看父亲过往的执行记录。鼠标的滚轮声没有停过，他盯着屏幕，抬眼看向SUN。
　　“我并不是很确定我可以做的和他一样好，”成谏淡淡地说，“要知道，当老师的人一般都不会过于聪明。”
　　“为什么这么说？”SUN侧过头去，“你的能力是[砂]，而你自己也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变形和操控玻璃和碎石，这一点来说你已经很出色了。”
　　“不……因为真正聪明的人是无法理解平凡之人的。”成谏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任务上。点开任务，一个熟悉的人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女孩的笑容他很熟悉，上课时她很安静，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但成绩还不错。
　　“聪明的人不会理解普通人的思维，没受伤的人理解不了受伤的人的疼痛，就好像吴辉海不会理解我一样，孙老板。”成谏抬眼看过去，“不要期望吴辉海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百分之百做到——你相信吗，他曾试图教我物理和化学，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最后他长叹一声给我找了家教。”
　　“家教呢？”SUN有些好奇。
　　“跑了三个，最后我选择了去学文科。”成谏合上电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已经提交了任务申报，查收一下——我该回去了。”
　　“嚯……我看看……还好，也不是很难，A级任务而已，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查。”SUN看向已经打开门，面对着一片湖水和水草的成谏，“为什么选这个任务？你前几天呆在我这里时还很抗拒接任务来着。”
　　“因为她是我的学生，”成谏头也不回地说，“无关天赋，无关喜恶——作为老师，保护学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说完，他迈入了那片湖水中，带上了门。水藻和鱼类就在他旁边游荡，但是他并未被水淹没。他迈入一条看起来像是沉在湖底多年的电瓶船，拨动开关；一瞬间，船体立刻上浮。
　　漆黑的夜空下，湖水中央的月亮被突然上浮的船体击成碎片；成老师自己开着船，从虫声阵阵的湖心返航。
　　这时候SUN才意识到，一直到最后，成谏也没解释为什么聪明的人不能当老师的这件事。
　　·
　　“成老师回来了！”
　　二年六班的学生们先是一愣，继而纷纷露出慌张无措的神情。他们已经从其他老师那里得知，成老师的父亲和大明星吴辉海乘坐了同一班飞机。七天过去了，搜救仍在进行中。新闻报道称飞机是遭遇了劫机，然后在空中炸开解体成了两半掉在深山里，也只有少部分的乘客被搜救队发现……
　　“刘凯文，你背课文了吗？”女生们焦急地看向他，“别惹老师生气啊！”
　　“我……我背了！我真的背了！”刘凯文的眼睛盯着那篇《马说》，看起来恨不得生吃了每一个字。
　　在交头接耳的众人又担心又期待的目光中，门外传来了他们熟悉的皮鞋声。年轻的男人夹着教案，拿着课本走进了教室，登上讲台。一瞬间，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看着消失了一周的老师。
　　“课本都拿出来准备上课——刘凯文，你等会先背课文。”
　　上课铃声响起，成谏先是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短发女生，然后才喊了“上课”两个字。同学们站起，问好，坐下——只是每个人都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老师发脾气或者是不高兴。
　　“行了，刘凯文，先背课文。”
　　在男生结结巴巴的声音中，成谏想到了任务中对于女孩的描述。唐流梦，单亲家庭，父亲早逝，母亲要一边供养公婆，一边供她上学。而前不久，有监控人员在她家的周围附近发现了某种高能量反应，每次反应过后，周围的监控中就会出现唐流梦的身影。
　　然后，以唐流梦出现的地方为半径的一公里内，必然会发生车祸。三个进了医院，两个抢救无效死亡，偏偏这些人彼此之间都没有交际，调查来看和唐流梦也没有交际。如果不是那足以让“水帘洞”的系统进行多次提醒的高能量反应，没有人会认为这些车祸不是意外。
　　刘凯文的课文已经背完了，成谏抬起手示意他坐下。想了想，他又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正是他从SUN的办公桌糖罐上顺走的。
　　“谢……谢谢老师。”刘凯文受宠若惊，整节课他的屁股都好似牢牢黏在椅子上，除非举手回答问题被叫起来，否则根本不敢回头和其他男生交头接耳。成谏当然也不指望这些孩子真的因为一两次给糖吃就听话，反正过不了两三天，他们还是会恢复平常的脾气秉性来。
　　普通的一节课过去，看着交上来的作业本，成谏随手点向唐流梦和另一个女生：“你们两个帮我拿一下作业本，下节美术课，去美术老师那里领剪纸材料。”
　　唐流梦和另一个女生拿了作业本，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办公室，成谏依旧是给她们两个人一人一颗薄荷糖。唐流梦表情淡然地把糖握在手里，也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另一个女生已经迫不及待撕开糖纸吃掉，然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真好吃呀，凉凉的，感觉比其他薄荷糖的味道都要重，但也不是香精那种。”
　　很好，下次可以从SUN那里多顺一点糖，反正孩子们喜欢。等两个人一走，成谏就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继续看着屏幕中的唐流梦思考。唐流梦这孩子成绩还不错，平时在校也很乖，作业完成情况也很好。要不要给唐流梦的母亲通个电话问一下？但他也知道，有些家长对老师的询问通常都会基于“孩子一定是在学校犯了错”的心理预期上，尤其对方是单亲家庭，母亲更加辛苦，当然也不方便打扰。
　　成谏深吸一口气，拿起教案，准备去下一个班上课。转过走廊的拐角，他不经意地看向套着透明塑料袋的圆圈垃圾桶。
　　漂亮的绿色包装上写着外文，包装鼓鼓的，看起来并没有被打开过。
　　那是自己刚刚给唐流梦的薄荷糖，被女生毫不犹豫地，离开办公室后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成谏从垃圾桶中捡起那颗糖撕开，看到了隔着一层糖纸，坚硬的糖果表面因为人的体温微微软化，上面布满了女生的指甲留下的刻痕。
　　成谏心想，自己好像真的，被自己的学生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