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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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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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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的交往,便从终南山的那个秋雨中开始。
多年以后,他已经离世许久。我独行于辋川,那日又遇雨,回忆起曾经的相遇,不禁感慨万千。于是提笔写了一首诗,“积雨晦空曲,平沙灭浮彩。辋水去悠悠,南山复何在?”
那时早已物是人非。原来,变化的不是风景,而是人的心境。自他离去后,霁月山川,空谷幽兰,全都失去了色彩。
好在,现在我们才刚刚相遇。
除了上朝和处理公务,其余闲暇时间,他很喜欢在终南山待着。他从不饮酒,闲居时总是着一身素服,烹一壶清茶,细细品来。他的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茶铛、药臼、经案而已。退朝之后,他喜欢焚香而坐,以诵禅为事。
他像是这盛世的一块玉,高冷清幽,平淡如水,潺潺地流泻着自己的清辉。
闲来无事时,我也喜欢往终南山那儿去。他问我科举如何?我告诉他,只考中了秀才,等待来年参加春闱,可以有所功名。他浅笑,“那我以后便叫你秀才了。”
辋水周于舍下,我们喜欢泛舟湖上,弹琴赋诗,啸咏终日。
我承认,我被他的才华深深折服了。他的应制诗可以写的那般雍容贵气,边塞诗意象宏阔,田园诗又浑然天成,当真是让人惊叹。
当年的翩翩状元郎,的确车载斗量,满腹经纶。
可我也不明白,他这般清冷,为何会和我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如此交心?
我不知道那答案。这世上之事,相交之情,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楚。有些人,只一眼便认准了今生。而有些人,即使同处一个年代,同样声名远扬,却从来都不曾有交集。比如,他和李太白。
坊间传闻是因为一个人——玉真公主。
此前,李白因玉真公主举荐,受恩宠做了翰林待诏。后来又被圣人赐金放还。那日,听闻他离京前去了夕晖楼,长安城的人们沸腾了。他们追逐明星而去,都想要一睹其风采。我当然也不例外,毕竟,谁人不爱太白,那可是盛唐的气韵啊。
还未踏进酒楼,就被他一把拉住。
他大概刚下朝,一身官服还未褪去,深青色的服饰加身,将他衬地气质出尘,风韵绝伦。
“秀才,你怎么在这儿?做什么去?”他开口问我。
“呃,李白在这阁楼,”我指指楼上,神色急匆匆地说,“我要上去见偶像......”
“这长安城的诗人多了,你就只知道他一个。”他很少这样酸一个人,这是头一次。
我预感有些不妙,但着实不想放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佯装道,“那我不见他了,我上去喝杯酒去。”
“走,换个地方,我陪你。”他二话不说,便拉着我往外走。
在对面一间小酒馆,他陪我对饮。我喝着闷酒,他饮着清茶。
我看他半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摩诘兄,你和太白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我们都未曾见过面,会有什么过节?”他的语气永远那样平静。
他越是这样说,我的八卦之心便燃烧地愈加炽烈,儿时他和玉真公主的情史也浮现出来,我实在难以掩盖心中疑问,觉得可以旁敲侧击地刺探一番,“可是,听传闻说,你和他都和玉真公主......有交往,都说你们......是......情敌呢。”
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着我平静地说,“秀才,不要胡说,不是那样的。”
再也没了下文。答了,又好像没答。
我望着对面繁华的酒楼,自言自语道,“可是他那么有才华,做的诗那样大气豪放,潇洒自如,读来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啊。”
“佯狂。”他轻言道,“他的诗好,我的诗不好?”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非要和一人比出个高下来。如果不是情感上的纠缠,那就只能是文人相轻了。
小厮来为他添茶,为我添酒。
“也不能说不好,你们两人气质不同。他狂放自肆,比如他的诗文中,‘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开篇就很雄奇,结尾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更是将那种洒脱不羁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摩诘兄,你的一些诗文,开篇虽然也很雄浑,比如你写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整个文也很大气,但结尾却陡然一变,‘欲问人处宿,隔水问樵夫’......您问大爷哪里能投宿……还有那边塞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多么意境浑厚,可最后一句又说,‘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这回您这又碰到了侦查的士兵……总之,如果说之前的意象在天上,那您这最后一句总是又要回到人间去……”
小厮在一旁,开口道,“我更喜欢后者,你不觉得这种处理更妙吗?这转折转的都是浓浓的人情味啊。”
我很想脱口而出,“你懂个屁。”
“所以呢,你觉得哪个写的更好?”对面的他开口问我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不想伤害他,可又不能违心地迎合他,于是道,“我都喜欢。他是仙人,踩在云层顶端,你是才子,品味人间清欢。”
我心里又想,如果真的要在他和太白之间做选择,这未免也太难了,我有些理解当年的玉真公主了,换谁谁也得纠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