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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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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柳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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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婚之日,我跟着哥哥去了。移开团扇,新娘露出真颜,品貌端庄,丽质天成,将我的那些姐姐们比了下去。
他还是那般淡雅的笑。才子和佳人,任谁看了也会道一声,绝配。
只是,新娘不是玉真公主。
童言无忌,我猜错了也没什么嘛,毕竟大人的情感总是这么扑朔迷离。
我不禁又感叹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间的喜事,真是叫他占全了。
可我又觉得,他太顺了,顺得有些不像话。
过去,我去大慈恩寺,那讲佛法的禅师说,“人生有度,过则为灾。”《周易》中也说,“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我很赞同这观点,太阳升到最高点,就要坠落了,月亮最圆的时候,就开始缺损了。
事实证明,这两句话,所言非虚。
高中进士后,他官拜太乐丞,品级虽不高,但掌管宫中礼乐,地位并不低,又尽显其音律之才,游走于权贵之间,深得各方喜欢。
接下来我所说的内容,都是我从某间茶馆里听来的。那日风和日丽,王维成了茶盏中那一味最佐味的叶子。富家公子吹吹茶水,品一口,将故事讲述得有声有色,“你们也知道,王摩诘初入长安城时,歧王李范就对其推崇有嘉,找玉真公主求引进,亦是他在其中牵线搭桥,极力撮合。那歧王对他是有知遇之恩啊,你说,这中了状元,做了官,自然同恩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些。那日歧王府举行宴会,身为太乐丞,一定会将这场面安排的让他满意。”
“一曲完毕,接下来的节目是狮子舞。我抽空去小解,分明看见两只红火的‘狮子’在幕后预备着上场。可重新回到座位上,那幕布掀起之时,你们猜怎么着,”他越说越激动,径直起身,手掌拍一下茶案,“两只‘狮子’已赫然变成了黄色,在那府宴上摇头摆尾、翻腾跳跃!”
众人发出一阵唏嘘声,有人发问道,“这好好的红狮子,怎么会变成黄色的呢?”
“谁知道。”那富家子弟继续道,“黄狮子者,非天子不舞也。这可是犯了僭越的罪名啊。歧王当时吓得脸色都惨白了,赶忙停止了宴会。”
他缓缓坐下,为茶里添了水。
“那后来呢?圣人知道了吗?”我着急知道他如何,忙不迭地询问。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圣人当然知道了。”他看着我继续道,“圣人责骂了歧王,给他吹了风,至于这新科状元嘛,自然负有失职之罪,被贬沧州,不日起行。”
众人又发出一阵唏嘘。
“嗨呀,”人群中不知谁道了一言,“这样看来,这王维纯粹是被人陷害了嘛。玉真公主看上了他,助他高中状元,他却不领情,迎娶了别家娘子,你说堂堂公主能咽下这口气?定然要折一折他的煞气。要我说呀,这背后的主使,必然是公主!”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我竟然听出了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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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我想问问哥哥此事的详情。在我印象里,他那日也是参加了宴会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现场的状况。
“回哥哥,那黄狮子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毫无顾忌地问道。
回哥哥捂住我的嘴巴,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住口!裴迪,你如果再问起此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也许是他的话唬住了我,我感觉腿有些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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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竟是哥哥的好友。远走沧州,哥哥定然要去送一送。
我不依,非要跟在哥哥身边。他无奈,叮嘱我不得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马车粼粼地驶到了灞桥处。哥哥让我待在车上,只身前去送友人。
我掀开车帘,瞧向外面。我看到了他孤独的马车,微风吹起,可以看到那里面的书籍和琵琶。哥哥站在旁边,同他和他新婚的妻子告别。
春风拂过,柳色初青。人们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桥头低处的柳枝被人们折完了,光秃秃的。哥哥在桥边徘徊,努力想要折一支柳赠给他,却终究是徒劳。
我们的马车就停在附近。我下车来,跑向不远处,从和我差不多一般大的孩童那儿,花三文钱买来一支柳,给哥哥送过去。
哥哥将柳枝递给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摩诘兄,一路平安。”
他接过柳枝,朝哥哥拱手回礼,“多谢裴四郎。关山难越,我会同你写信的,你也要多保重。”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站在他面前。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淡雅的眉目下是清冷,又是热情。
许多年后,我还依然记得此次送别时他的样子,他大概从来都未曾记住过我。
落日余晖,马蹄哒哒,烟尘也随之远去。哥哥目送他们走出去很远,我亦如此。
晚上躺在床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那红狮子是如何变成黄狮子的呢?到底是谁在陷害他?果真是玉真公主吗?
这样的谜团陪我度过了幼时光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答案,可那答案太沉重,沉重到我完全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