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王维X裴迪）》临安客

16、第 16 章

　　道别离

　　***
　　我不敢回家，怕姐姐们看到我满身伤痕担忧心疼。几人抬着将我连夜送去了医馆，在那儿有郎中为我上了药。

　　可我一刻都不想停留，只要想快快见他，解开心中的疑惑。

　　天乍亮时，帘外雨潺潺，外界是灰尘的暗色。又喝了一味药，顿觉气息微微疏散时，我从榻上走下来，盯着暗沉的世界。

　　医馆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那是前来看病的人。细细的雨也遮不住门前热闹的低语。

　　我找了马车，付了钱，驱车前往辋川。车内的空间逼|仄幽谧，我心中惴惴不安，对寻求的答案惶恐不已，自觉呼出的气息都阻滞了，凝成了水汽，阻挡了我与他的漫漫前路。

　　辋川照旧是一片清凉。因下了雨，早春也带了些寒意。

　　重新见到他时，他正在舍间烹茶。几案的对面，他特意为我留了位置。见到我时，并未特别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你来了，坐吧。”

　　我席地而坐。

　　一旁，上好的炭火冒着红焰，驱走了雨的冰凉，让人暖暖的。专用的小锅釜吊在架子上，微微发出了声，水初沸了。他往里加了盐，二沸时，他将茶粉放入其中，静静地等待茶水烹煮。

　　腾波鼓浪的水再次沸腾时，他将那小锅取下来，将茶分倒在青瓷白瓷的茶碗里，将茶浮沫斟成云的形状。

　　他递给我一碗，“上好的山泉泡的茶，秀才你尝尝。”

　　“好。”我轻声回复，将它置于一旁。

　　“摩诘兄，”在细细的雨声中，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昨日我在狱中，是玉真公主救了我。我知道，是你说服她前往大理寺相助的。你是不是答应了她什么条件，否则她怎么会......不惜损了声誉，也要坦言她与你过去的种种？”

　　他看着我回复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与其说是在救你，不如说我是在自救。我佛系淡薄一生，最终还是要被人如此污蔑，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那是诬陷，”茶水热气腾腾，我的声音朦胧在雾气里，“那天晚上的那个人，不是你，对吗？”

　　他端着茶水的手修长好看，听到我如此发问，只在空中滞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初。他淡雅地品了一口茶，缓缓出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屋外冷酷拂人的春风，连着那答案，将我全身都冰冻。我垂眸，两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在案上，声音也淡了下去，只是叙述着内心最直观的感觉，“你撒谎......是你。”

　　他再次回复，比刚刚的语气更加平静和肯定，“秀才，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未几，他起身从别处拿来了一封书信，“这是我给王缙的修书，他在蜀地任职，你前往他的幕下去吧。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入仕为国效力吗？他会为你安置一个合适的位置，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他将那封信推到了我这边。我双手婆娑着它，只是委屈地低声道，“我不想离开长安，不想离开辋川。”

　　不想离开你。

　　可最后一句，我没有说出口。

　　“你不想离开又如何，继续留在这里惹是生非吗？不要命了吗？”他冷声问道。

　　“我不怕。”我抬起目光，与他相对。

　　他终于提高了声音，“你一介布衣，自然无所畏惧。可我怕啊，怕你牵连到我，怕我失了官职，怕我丢了性命，我什么都害怕，可以了吗？”

　　我将那信件拿下案，攥在手中，点点头，洒着泪，“我明白了，我走。”

　　他又将手边的一沓写满诗词的纸张拿起，无情地扔入熊熊的炭火，“这些写给你的诗，也全部烧了吧。”

　　窜起的火苗将那薄薄的纸张迅速燃烧掉，火光大盛。那些燃起的火焰扎入了我的眼，抹掉了过往的一切情。

　　我顾不得手上的伤，伸手便探进那火苗中，手上还有被铁链吊过的淤青，我痉挛地抓住那些过往，也抓住了那烧红的炭。手瞬间被灼伤。

　　我握紧那些残留的诗句，贴近胸口，手上的伤也灼痛了心。

　　“这又是何必呢？”他出口道，是不带任何怜悯的冰冷。

　　我在那儿并没有待多久，他已然约好了小船，等候在辋水旁，欲将我送离。

　　“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作朋友。即使此刻要分离，也不会改变。”

　　春雨丝丝，我在辋水边离了岸，像来时那样。他则站在辋川水边的凉亭内，抚琴为我送行。

　　我想起了我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离了，你会不会像送别他人那样送别我？”

　　那个时候，他说，“秀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如果人不会说谎就好了。

　　天地苍苍，一片凄凉。

　　我不敢回头，只能看着前路，在泛起点点涟漪的湖面上远行。身后的琴声也越来越渺远。

　　我们在潺潺如烟的秋雨中开始，也在细雨绵柔的春雨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