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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   大理寺

      ***
      《庄子》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也,不知周也。”

      我想,若昨日是一场梦,就让这梦永远留在春山吧。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屋子里弥散着艾草香,晒干后的干枝带着阳光的味道。

      晨起的辋川真的很美。山鸟鸣叫,花枝拂人。旧岁还有痕迹,但春气早已蓬勃。

      不远处的小亭,他立于亭下作画。我走过去,看他一点点地勾勒着线条,是极美的辋川图景。

      晨风一过,砚台里的墨汁起了一层涟漪,连带晃动了青山的倒影。

      他抬头看我一眼,淡然一笑,便接着安心地作画,彷佛昨晚什么都未曾发生。

      小亭的四角都是一样的布局,置身其中,竟然有些辨不清楚方向。我该如何同他开口,是道歉吗?还是,表明心迹?

      他会像昨日那般全然接受吗?还是会像现在这般照旧清冷?

      我正胡思乱想,远方几处马蹄声传来,姓罗的已经带人将亭子围了起来。

      “摩诘兄别来无恙啊。大清早的,扰了您的雅兴,在下先行赔罪了。”他说完手腕一番,手中的剑鞘翻转了数圈,最后直指我,“本理丞听闻此人品行不端,好生是非,我要带他回大理寺去,问话。”

      他将墨笔置于笔搁,眸光带了些遗憾,“可惜了,远山的这处桃林还未画完。”

      “哼,”罗运良不屑道,“我也听闻了一些摩诘兄的传闻,我会将它弄清楚的,好让朝堂上下,重新认识你一番......”

      “你住口,”我打断他的话,“天下竟有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你说过不再找他麻烦的。你不是要带我回去问话吗?我跟你走就是了。”

      我陡然向前两步,来到他的面前,眼神又柔和起来,“我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自己担着,绝不连累你。远山的桃林,你要接着画完,我很喜欢。”

      他说对了,朝堂之事、官吏的报复手段,我确实知之甚少。

      ***
      大理寺。

      跪在一处冰凉的高台,双膝麻木的都没了知觉。双手被铁链左右牵扯,好像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鞭子抽在身上,撕裂开一道道伤口,棍棒迎着那些伤口敲击,沾染上了血色。

      几名赤膊的壮汉轮流而上,一番又一番。狱中的时光被无限拉长,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浑浑噩噩之间,我听见了一番谈话。

      “理丞,大理寺规定,提审犯人鞭笞一天不得过百,他已数次晕厥,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一小厮道。

      “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有本官呢,轮得到你担责吗?”这是罗运良的声音。

      未几,我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我的耳边。我勉强微微抬头,血从额上流下,划过眼睛,在模糊的红色里,我只看到了一个朦胧而熟悉的轮廓。

      他轻抬起我的脸又嫌弃的放下,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裴迪啊裴迪,你那日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如此狼狈了呢?”

      我缓缓开口,身上的痛让出口的话都无力,“那又如何?你敢在圣人面前,说......说起这件事吗?你敢质问圣人,同为叛臣,他为何......杀了你的弟弟,却......却放过了他吗?你敢吗?”

      打蛇打七寸,我要直戳他的痛处,却没等来想象中对方的暴怒。

      “我哪里敢质问圣人啊。”他轻飘飘地说,“我带你到这里来,自然也不是因为上次之事。你要明白,要想毁掉一个人,也不是只有一个办法。”

      他抬起一只脚,踩在高台的边缘,将衣袍甩在一侧,俯下身子发问,“王中丞好男色,你说若是将此事传遍朝野,他会不会身败名裂?”

      我的心中一惊。

      “你......胡说。”

      “我胡说?哼,”他轻哼一声,继续道,“他的结发夫妻死在沧州,他后来回到长安,恰逢意气风发的最好年华,为他张罗新妇的媒人络绎不绝,可是他丝毫不在意,几十年都未曾婚娶,家中无一女眷,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与他的妻感情深厚,当然......可以理解。”

      “感情深厚?感情深厚会连一首悼亡诗都不曾为她写?”他伸出手来,站在一旁的人将置于案桌上的诗递给他,“反倒是为裴秀才你,写了这么多情意绵绵的诗作。”

      他翻着那些诗,接着读了起来,“不相见,不想见来久。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他读的抑扬顿挫,饱含深情,“裴秀才啊裴秀才,王中丞对你,可真是情有独钟啊。”

      “一首诗而已,说明不了什么。”身体的乏累让我无力地下坠,高台并不是很高,然而低眸的一瞬间,我却觉得它如深渊那般幽暗无底。四周有鲜红的血坠落,好似飘洒着漫天血雨。

      他再次靠近我,出口的话让我全身都战栗,“可是裴秀才,你真的敢说,你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从未行过苟且之事吗?昨日的欢好,今日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我滞住了。一定是拇指粗的皮鞭和拳手大的木棍将脑子打傻了,我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能思考。

      我突然间意识到一事,昨日酩酊大醉,月色暗沉,我其实并没有全然看清那人。换言之,究竟是不是他,我存疑了,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只是因为一句“秀才,对不起”,就全然泯掉了我所有的理性。

      可是那话太稀疏平常。若是眼前之人有意陷害,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姓罗的只是需要一个名头,让他身败名裂,让我吃尽苦头。

      我又联想他清晨作画,确实好似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心里的苦涩泛起,汇入周身的血腥之中。这两日之事仿若一场梦境,本以为是甜的怡人的好梦,可也未必免得了是令人作呕的噩梦。

      可到底真相如何?我不知道。

      “是......是你设的局,对吗?”许久,我试探性地开口问他,自觉下一刻眼泪都要奔涌而出。

      “哈哈哈,”他故作迷惑,朗声道,“我哪有这本事啊,当然是王中丞与裴秀才你两情相悦,情难自持,才有了昨日之事。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日之后,你们的风流韵事就会传遍朝野,你自然是无所谓了,可他既有官身,却如此放纵,怕是这中丞的官职,也要不保了。”

      总想置身事外,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却还是连累了他。身心的疲累让我再难支撑,我沉沉地低下头去,什么也不可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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