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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红尘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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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薛省被告知不用跪了。金灵道人亲自来接的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子,刚来就惹事?入门第一天就跪祠堂,我看你今后可得受了。”
薛省有些羞愧,暗暗地低下了头,道:“是是是,徒儿下次再也不会了。”
金灵道人直接忽略,疑声道:“怎么,还有下次?”
薛省连忙否认,“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
金灵道人也不跟他闹了,“好了,我过两日就走了。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就是灵猎大比了。”
薛省惊呼,“这么快?!”
“这不就是,时间眨眼就过。”
“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金灵道人拍了拍他的肩,打气似的,“到时候我回来,记得拿个好名次,别丢了脸面。”
“嗯嗯。”一听到吃东西,薛省整个人都兴奋了许多。金灵道人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微微缅怀,随即又神色无奈的笑了笑。
三清作为仙门的上三门,相比其他五大仙门的起源来说,有点玩笑的意思。
三清开山宗主尤桓原本只是尘世中一名文采还不错的举子,后来科考屡次不中,一气之下才去修了道。
这本是一桩笑谈,没想到的是尤桓在科举上无建树,在修道这方面天资极其高。不过四年就结了丹,引得门中弟子连连艳羡。后来他建立门派,门派必定要和前尘斩断关系,便抛弃前尘的姓,以授业恩师的名冠了姓“尤”。
尤桓骨子里存留着文人墨客的傲气,武器大多是风雅之物。血脉相连,就连他们的后代选的也是风雅之物。现如今的三清宗主,这样不苟面色的人,武器也是一把玉箫,名唤“折玉”。
君子取名也与其不同。比如说三清有很多都是根据古籍中的诗词来取名,如弟子自我反省的暗室,叫白玉阁,意思是洗尽铅华,白玉无瑕。
休憩区和学堂有一条过道,叫做九思道。演武场叫做真蕴轩,饭堂叫六瑶,后山叫做素眠山,诸如此类。
就连长老师长们的寝殿也难逃窠臼,各有各的名号。
比如宗主的清落院,长老尤清仁葳蕤庭,药堂长老的济世台,诸如此类。
尤怜虽不是长老,但他作为三清的少主自然有点特权。他这人喜好静,又不愿意与众人住在一起,他的居所在素眠山的灵境附近,隐没在一片棠梨花海中。
月色未尽花惜烟,月明花清素未眠。
由于此地灵力丰沛,棠梨花终年盛开,月明如水。每逢月圆之日,弟子们常结伴而行前来赏花。
不过,尤怜就黑着一张脸,冷淡得要人命,估计是人多,扰了他的清净。
想到这点,薛省不由得笑出声来。
六瑶里人来人往,弟子三五成群地都在吃饭,年纪都不大,还未辟谷。大多吃的是灵蔬灵果。薛省熟练地拿了漆木托盘,转到一个小小的打菜堂口,熟练地说道:“仙子姐姐,我要糖醋小排,红烧肉,辣子鸡。”
那位被叫仙子姐姐的少女俏脸一红,她本不愿来六瑶当值的,怕油烟气伤了肌肤。
她生得普通,资质也不是出类拔萃,若是再伤了肌肤,她可是要气得原地飞升不可。
要不是任务她才不会来。
薛省一句亲昵的仙子姐姐,让尤灵灵心情好了不少,心里找到一点慰藉和高兴,试问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夸?尤灵灵不自觉地给嘴甜的少年多打了点,都堆成小山了。
打完菜薛省眼睛一转,发现师傅已经默默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正要坐过去,却发现有一个人比他先快一步坐到了金灵道人的旁边。薛省气急败坏,他可是师傅的贴心小棉袄,只有他能坐到师傅旁边。
他气冲冲地过去,焉巴巴地坐下,不敢造次。对面的是教他礼仪的尤清仁。与天下的学生一样,任谁看到教过自己的夫子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带着天然地带着敬与畏。
无论他是谁,都一样。只是敬畏多少因人而异,显然薛省是畏了。
三清是出了名的批发的温润君子,尤清仁却不太一样,他眉眼刚正不怒自威,高颧骨薄嘴唇,一副看谁不爽的样子。薛省怀疑他是不是跟尤凌义学过,不然怎么都一个样,死鱼样。
金灵道人笑着跟他介绍,“这位是三清的长老除了宗主外最厉害的人,也是你师傅我的故交……”通体下来就说尤清仁怎么样好。跟尤清仁说他性子顽劣,希望他能多担待,好生教导。
薛省心里一下子就绷不住,他跟尤清仁简直水火不容!上辈子不会是师傅打点好了,难怪尤清仁一直针对自己,在他的课上自己从没过过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尤清仁太敏感了,总感觉师傅在介绍他怎样好的时候,语气有些细微的不对劲,但脸上笑容半点不坠,也说不出来哪里怪,以为是两人多年不见,有些生分。
反观尤清仁依旧是那副死鱼样,虽察觉不到半点破绽。但薛省这人在市井待过几年,对人的善恶有着敏锐的直觉。虽然尤清仁保持着那副样子,但他感觉尤清仁有种扬眉吐气,得意的感觉。
没错就是,得意!当年他差点饿死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个馒头,脸上就是这种表情。骄傲,自傲跟孔雀摆尾巴似的。
薛省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尤清仁得意自己就要失意,想到自己还要在他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好多年,一下子就闷闷不乐。
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主意。薛省是个行动派,想到就要做到。
看着托盘里的辣子鸡,心情莫名地变好了。
他闷口埋饭,脆骨被他啃得咔咔作响,很快骨头堆成了一座小山。果然,尤清仁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很不满意。薛省才不管他,自己吃得欢就行。
金灵道人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道:“小声点。”
师傅都出声劝慰了他,他当然要给面子,啃骨头的声音小了点。
尤清仁嗤笑一声,“你这个弟子倒是和你年轻时候一般无二啊。”
虽然语气平平淡淡,却让薛省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师傅年轻的时候也啃鸡骨头?
金灵道人笑了笑:“往事而已,往事而已。”
尤清仁哼了一下,用的是气音。
尤怜并无辟谷,两天都待在祠堂里,滴米未进。因为受了伤,体力不支,步伐微乱。门中弟子见了他纷纷退避三舍,尤怜面上仍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的异常。
他来得晚,六瑶只有散落的几人,尤怜端了饭菜,本想默默坐到一个角落里。看到尤清仁之后想法消散了,他走了过去,放下托盘,礼道:“师长。”
尤清仁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但眼神里满是欣慰。和他介绍金灵道人,尤怜依旧礼数周到,默默坐下。
薛省心里很是鄙夷,你看看这可真是世风日下,这老头对自己那叫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瞧都不瞧上一眼,对着尤怜那叫一个亲,死鱼眼都变得有神起来。
他心中愤愤不平哼了一声,哼声引起了尤清仁的注意,顿时给了薛省一记横眉冷对。
金灵道人赶忙打起圆场,“尤怜是吗?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师伯,小时候你应该见过我吧。我听你祖父常常提起过你的,说你是三清资质最好的儿郎,旁边这位是我弟子,薛省,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薛省一口气没顺上来,鸡骨头差点吞下去了。师傅真是哪壶没开提哪壶。
尤怜点了点头,淡道:“师祖。”
金灵道人展扇,道:“咋是师祖嘞?是师伯。”
尤清仁纠正道:“不是师伯,是师祖。你徒弟都这般大了,还分不清辈分。尤怜虽是我的弟子,我比你小了十几岁你和我大哥是结拜兄弟,也是三清曾经的弟子。尤怜喊大哥祖父,喊你师伯岂不是乱了辈分。要叫也是叫师祖,或是祖父!”
师祖?薛省内心震惊,师傅有这么老吗?!薛省看了看金灵道人,这风姿绰约,皮肤光溜得完全不像是师祖的人啊!
金灵道人见被揭穿也不恼,一脸无所谓地道:“我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人了,哪记得这么多,清仁啊,要保持一颗年轻的心态啊,不然老得快。”
尤清仁嘴角抽了抽,碍于自家徒弟在旁边,忍着没有发作。
瞧见尤怜没说什么话,低着头,斯斯文文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青菜萝卜。那双握筷子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柔和,还带着珠光般的色泽,一看这就是双焚香抚琴的手。
但属夺人眼的,还是那张脸,面如白玉。
薛省暗道:脸这么白,一看就是饿的,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子,三清是不给饭吃的吗?
一碗饭空,薛省拾掇托盘,又去打菜装饭了。
一大碗饭,红烧茄子和酱香排骨,尤怜嗤笑一声,还真是荤素搭配。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这也是没谁了。薛省后面故意吃得慢,尤怜他们先走,当那道白色身影跨出门的时候,眼睛一尖看见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走廊,尤清仁和尤怜并排而行,尤清仁抚袖道:“那位金灵道人的徒儿你觉得如何?”
“跳脱。”
“他那个性子估计和他师傅差不多,你喜静,莫要和他多接触。”
尤怜正要回答,却发现腰上一空,压着衣襟的玉佩不见。
尤清仁想起在六瑶时玉佩还挂在尤怜身上,“沿路找找吧,估计落在六瑶了。”
尤怜行礼退下,“弟子先行告退。”
和尤清仁猜测的一样,玉佩落在六瑶了,却不想是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还被油纸压住了。
尤怜蹙眉,打开油纸里面摆放切得整齐的胡萝卜糕,上面还撒了桂花糖。
他记得糕点一直是很难排的……
傍晚,金灵道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薛省觉得索然无味,一下午都在东逛西逛,反正明天才是正式任学的日子。
竖日。各大门派仙门弟子聚集,三清弟子纷纷出动迎接。江泽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现场虽杂乱,却井然有序。
薛省猜测应该是家里劝导过,且三清的严厉是声名远扬,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为了自己的礼仪课能过关,薛省可谓是煞费苦心,时不时地在尤清仁面前狗腿一下,装作十分热情的样子招待客人,看到那老头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薛省觉得没白干,正准备功成身退。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薛省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不会是有人发现他摸鱼吧。
手主人温声道:“阿省,我有些抽不开身来,可以帮我送点东西吗?”
薛省还以为是师傅,回头看到却是江泽离。
江泽离见他神色,解释道:“我听你师傅这般叫你出来,我这般称呼可以吗?”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要送什么东西?给谁?”
江泽离从弟子手中接过食盒,递给他:“一些吃食,麻烦你送一下给尤怜。”
尤怜?他昨天不是出来了吗?
薛省接过食盒:“尤怜还在罚跪吗?昨日我在六瑶还看见他了。”
江泽离:“嗯,祖父只是暂放他一个时辰,之后又得去。今日任学的弟子较多,阿晚最近也闭关了,我有些顾不上来,麻烦你送一下。”
薛省:“……”
吃完饭又去跪,什么鬼啊!
薛省心道:这老头也太狠了,连自己亲孙子都不放过。想到昨日在祠堂迷糊间听到的呜咽声和尤怜唇齿间的鲜血。
一阵头皮发麻。
这祖孙两个,个个都是狠人,一个对别人,一个对自己。总结一下都是对里的。不过这话只能压在心底,不可能当着江泽离的面说。
薛省挠了挠头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提了食盒,经过棠梨林的时候折了一枝棠梨花压在食盒底。
他拿了令牌,阔步向前到了祠堂,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尤怜,我给你送饭来了。”
尤怜侧过半张清俊淡雅的脸,面色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地面,示意薛省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薛省明白他的意思,倚着门调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昨日还挺热情的。他又指了指耳朵。”
尤怜静默一会,淡然道:“东西到了就走。”一副淡然模样,想必他对薛省的厚脸皮已经有一定抵抗力。
“还真是无情。”他指了指食盒。“等下还要把食盒带回去,我可不想走两趟。”
菜色很清淡,两个清素小炒,一碗青菜面。真是够素的。薛省心里对三清疑惑又鄙夷,“三清什么时候这么穷了,未来的三清宗主就吃这些。”
尤怜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优雅又矜贵。不像他,跟只饿鬼投胎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吃饭时吧唧声都能盖过说话声。
筷子啪的一声盖在碗上,薛省一惊心道,“发什么疯?”
尤怜的目光像刀子对着薛省冷冷地斜射过来,道:“你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吃!”
薛省摆手道:“好吧好吧,不看你就是。”小声的嘀咕一句,“生什么气,又不是什么大小姐有什么不能看的。”
算了。
尤怜心想自己何必跟个傻子计较。
放弃了,他端起面碗,挑起面安静地吃了起来,这面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香了一些。面不过半碗就饱了,尤怜自己的头有些晕,菜基本没怎么动,撑着身子,“端走吧。”
薛省看了看没怎么变化的饭菜,“哎!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啊?菜基本没吃呢,不要浪费了!”
头越来越晕,尤怜冷冷道:“我不饿,被人一直盯着你吃得下去!如果你觉得浪费那你就吃了。”
“不饿就不饿,干嘛发脾气啊!”薛省心里腹诽,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五、四、三、二、一,倒。
前面的白色身影应声倒地,薛省走上前对着尤怜竖着中指,摸了摸鼻子,神气道:“小样。”
棠梨花遇热,会散发出一种令人昏迷的花香。再加上他的一点加工,足以令人昏迷一个时辰。
薛省哼道:“要不是江师兄叫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理你,真不知道你这性格这么怪?和以前一点都不像。”
说完就扒下尤怜的外衫,再是里衣,轻轻地解开背上的绷带。
日光明亮,照着尤怜赤裸的上半身,精瘦薄弱得仿佛一道风就能吹倒。
虽然前日看见了染血的绷带和他唇边的鲜血,但看见他照常上课用膳,还以为伤得不是很重。不然他能挺过去吗?昨日见他,脸色也只是有些苍白,说话中气足。也就没往坏处想,想着只伤了皮肉,过两天就没事,毕竟是亲祖父嘛。
直至现在才看清尤怜的伤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身上的伤痕已然绽开,最重的那一道隐约可见血肉筋骨。
虽然没有再流血,但有些没涂抹到药膏的地方,已经闷坏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薛省真不知道。尤怜昨天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给他师傅尤清仁弯腰行礼的。
薛省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称赞道:“真男人!”
他先施了一个法术,简单清理下伤口。这是金灵道人自创的,非常方便。既能清理伤口,又不会痛。处理得十分干净,简直是医者必备法术。
利刃淬火,割去已经坏掉的皮肉。
第一刀,尤怜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紧绷。幸好薛省给他施了一个幻术,不然等他睁开眼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揍一顿。
鼻青脸肿那样的。
薛省在处理伤口上很有经验,不过三刻钟就把身上坏掉的皮肉全部割去。
从储物袋掏出白色药瓶,倒在尤怜的伤口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薛省肉疼,这可是师傅送他的极品疗伤膏,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
想着自己很是吃亏,恶作剧的揉着尤怜的脸,心想,还挺软和,做了一个一个又一个的鬼脸,哼哈道:“便宜你了,臭鸟。”
前前后后大半个时辰,薛省终于忙完了,再给尤怜裹上一层纱布。
好,完事了!
薛省给尤怜穿上衣服,又清理一下绷带,调整好尤怜的姿势施了个定身术。做完这些,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江泽离还塞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一瓶药还附上一张小纸条。
内服,还有告诉他,不要与他人说送药的事情。薛省砸吧砸吧嘴,“这样也好,省得发现自己。”他把药粗暴地塞进尤怜的嘴里,放下药瓶提起食盒走了。
然而就在薛省关门的那一瞬间,门里面的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