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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红尘故人(五) ...

  •   和前世一样尤怜被关进了祠堂,不同的是还有薛省,也被关了进去。

      不同的是——

      那棵伫立在清风月色里的棠梨树没被砍掉。

      许是为了一丝安慰。三清宗主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尤长溪年少盛名十八岁走完道天路,也正是那一年荣获真君封号,是那一代所有弟子的楷模。

      二儿子尤长靖也是天赋极高,一手封印术,使得无人能及。

      三女儿尤明月皎月之姿,天赋也算极好。可惜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失踪,一个香消玉殒。可怜老爷子这一代只剩尤怜一人。

      祠堂?那应该是尤怜该去的地方。他又不是三清的子孙,要面壁思过也是要去白玉阁。薛省心想:肯定是尤清仁嫌麻烦索性就把他俩关在一起。

      入夜,薛省倒在祠堂的蒲团上揉着膝盖,“跪了一天,不仅累死了还……饿。”

      其实修仙修道辟谷之后是不需要吃饭,到了修为需要辟谷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灵气。

      根据修炼的法门不一,辟不辟谷是各有所依。如一些功法需五脏清洁,沾不得人间的荤腥油腻。若是沾了,便会像吃坏肚子一样,上吐下泻。大的仙门会圈一块灵境,专门培养灵蔬灵果灵禽。还有世家也不是因为法门缘故开设灵境,是吃这些净地之物对修为有些许帮助。

      薛省他年纪尚小,功法也不需要五脏清洁,对于这些人间荤腥自然是通通收入腹中。什么烧鸭,烤饼,糖果糕点,哪一个不是他的最爱,要真让他吃那些没什么味道的灵果灵禽,可不得把他逼疯。

      薛省侧身扭头刚好能看见尤怜的侧脸,虽然说脸肿了但还是好看的。腿跪得笔直,目视前方。完全不像清晨说出“不曾”的人。他闻了闻佩在腰间的香囊。心神平稳不少,今晨是他过于偏激了说出那番话,在这幅少年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三十老鬼的灵魂。他有心开口搭话,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尤怜转过头看他,然而眉宇微撇,神色甚至可以说是讥讽。瞧见他的目光,薛省朝他一笑落出可爱的酒窝。从衣兜掏出油纸,细细的拆开,是昨日的梨花糕。糕点的卖相不好,很多都碎了,他细挑了两块包了油纸的递给旁边的人。

      “喏,吃糕。”

      尤怜看着那块糕点,不明就里。不明白早上还在打架,恨不得将对方一拳打死自己的人,现在对你笑脸相迎。有些嫌弃和鄙夷,冷淡转头,讥讽道,“你心可真大。”

      但肚子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尤怜耳朵刷地羞红,觉得特别没有面子。声音带着几分倔强的委屈一字一句道:“我不饿!”话音刚落,打掉薛省手上的糕点。

      薛省看着地上的糕点,心里没由得升起一股恼火。恨不得将那几块掉在糕点塞在他嘴巴里,心里默念了几遍的清心咒,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

      还算有点效果。

      他把地上的糕点捡了起来,又重新挑选几块新糕点,直接把糕点塞在他的手上笑着说,“吃吧,饿肚子的滋味挺不好受的。如果你不吃的话小心我晚上给你打晕,硬塞给你吃。”

      “为什么?”

      薛省拖腮,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半晌,“没为什么,正所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尤怜垂下眼睫看着手上的糕点,轻声道,“谢谢……”

      “……对不起。”

      薛省是个闲不下惯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像尤怜性子这么寡淡的人,更能激起他的兴趣。

      他道:“尤怜,看看我。”

      尤怜看着糕点转头,淡道:“何事?”

      薛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坏笑道:“你耳朵红了。尤怜你是不是第一次道歉……害羞了!”

      “你……!”

      尤怜词穷说不出话来,恼意让他的耳朵更红了,心里面既恼火又羞愧,都要蔓延到脸上了。看着眼里满是笑意的薛省,羞愧的怒目而视,呵道:“不准笑!”

      薛省脸上收了笑意,在嘴巴上做了个手势,表示不会再笑,其实心里已然乐开了花。找乐子要有个度,薛省对这个度把握得炉火纯青。要是他再继续下去,以现在的尤怜肯定会翻脸,说不定还会拔出望舒来抽他。

      薛省道:“对了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我姓薛,单名一个省字,字梦成。”

      尤怜置若未闻。

      薛省继续道:“尤聒碎。”

      尤怜转头,目光狠厉,一字一句地道,“你还有何事?!”

      “说说话呀!”薛省缩回了身子,重新坐到了蒲团上,不过蒲团太小,他只能躺下一点点,其他的部位只能搁在地上。他的左手臂撑在地上,脑袋靠在上面问道:“我的字是师傅取的,你的字呢?谁给你取的?聒碎,感觉一点也不适合你。”

      尤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与你何干!”

      薛省笑着抬了抬手,“没关系就是好奇。”他上辈子没听过尤怜的字。他在三清这么多年没听见过谁叫他的字。还以为他的字是什么晚玉,清弦之类,又或者像江泽离的矜远,远之类的。

      薛省继续臭不要脸,道:“别这么冷淡嘛,过了明天大家都是师兄弟了。我应该比你大一些,趁现在,叫句哥哥来听听。”

      尤怜没有回他,落下两个冷冷的字,“聒噪。”

      薛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对对,我聒噪你聒碎咱俩加起来就是嘴碎了。”

      尤怜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手碰上了望舒三分出鞘以示警告,冷冷道:“别再惹我。”

      他内心啧道:“不经逗。”随即乖乖地趴在蒲团上睡觉,也没再说话了。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三清弟子,也不入赘到三清,跪不跪无所谓了。

      他心里悲催哀嚎,“可怜啊!入门第一天就跪祠堂,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怜的弟子吗。”

      尤怜见他终于安静,心里轻轻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又是一派毅然不动的模样。

      入夜已是子时,尤怜看起来有些憔悴疲惫了,他受过刑罚又和薛省打了一架,薛省那家伙一点也没留手。早上明明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身上哪一处都疼,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如同在火上炽烤。

      尤怜站了起来,腿跪了一夜早就麻软不堪,休息了好一会。祠堂设了禁制出不去,他看了一眼睡得死沉的薛省,走到祠堂后的小块空地。

      脱下外衫,里面的里衣都被鲜血浸染了,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里衣。绷带上的血已经凝结,绷带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一碰就疼得厉害。

      昨日他只草草处理包扎一下,打算晚上再敷药。没想到碰到薛省打了一架又被关进祠堂,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重新裂开。

      前面就是薛省,想着明日还要接着跪两日。尤怜心一横竟将那沾着血肉的绷带硬生生地扯下!

      一声闷哼之后,尤怜慢慢地张开嘴唇,唇齿间满是血腥,他大口地呼着气,头上大颗地冒着冷汗,面无血色。

      背上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旧的只留了浅浅的痕迹,新的,皮开肉绽汩汩地流着血。

      轻呼一口气,垂下修长浓密的睫毛,他微微地颤抖着,看不到背上的伤势,他只能用手去探。

      不算太重……

      咬着牙手抓着墙对着伤口使了个清尘术,血肉翻飞,又一声闷哼,尤怜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青砖墙上留下五个浅浅的指印。他没水和帕巾清理伤口,只能用这个方法。虽然痛但方便一点。

      伤口干净了,尤怜从衣衫里翻出备用的金疮药。

      再慢慢地,困难地,给自己包上纱布。

      尤怜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性格是否怪异,要不要按照兄长说的那般,面上保持笑,哪怕是不想笑。可他偏执,就是不愿……

      不习惯在人前表现出一副软懦模样,苦痛经历多一点就麻木了吧,死不了,就都可以挺过去。

      受伤了就上药,包扎了总归不会出什么事。

      空气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原本睡得死沉的薛省立马醒了过来,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上战场一刻也不能松懈,这是他阿爹征战沙场回来后说过的第一句话,阿娘在后面埋怨他,“说这个干嘛。”后来薛省也是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祠堂不大,薛省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尤怜。他脸色苍白,眼睫垂下,手臂耷拉着像躲在角落里可怜的雏鸟。

      听见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尤怜张开眼,又闭了起来,面色阴郁。意识到自己里面没穿衣物,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又睁开了。

      衣衫很薄从薛省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他薄瘦的肩,和大片冷白的肌肤,还有……

      薛省蹲了下来没有说话,与他对视,掏出怀里的手帕想替他擦嘴角的血。他实在想不出来那个月明风清,心系天下的尤怜会有这副脆弱模样。印象里他很少受伤,都是让别人受伤。一袭白袍站着梨树下的仙君,眉眼温柔至极,和眼前这个独自吞咽苦痛的少年完全不同。

      “还疼吗?”

      尤怜看着薛省的眼神感到不快,可怜吗……?笑话!他根本不需要!

      手还未伸过去,就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打断了。那只手纤细骨节干净漂亮,透着与常人有异的苍白,五指全是鲜血。薛省看得眼一晃,手帕掉在地上了。

      像是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地上的手帕。

      尤怜不动声色地挪开眼,不去注意打在他身上的两道目光,修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他用颤抖指尖带血的指尖把衣衫和绷带藏在身后。然后才冷然问道:

      “怎么,笑话可怜我吗?”

      “没有……。”他挪开目光,眼角一扫看到了,藏在尤怜身后带血的绷带,他微微一愣,“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要不要我……”

      尤怜看他眼里并无可怜和嘲讽,性子也安定下来,淡道:“习惯了。”

      ……

      次日清晨,薛省整个身子都躺在地上,手里还抱着昨天坐在他屁股下的蒲团,嘴里流着口水。薛省干笑了两声,擦了擦嘴边的痕迹。看着尤怜依然昨天的姿态,“你昨天一直这样不累吗?”

      尤怜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他早已经习惯,又好似在说对于他这种起床的“姿势”感到鄙夷。他淡淡补了句,“你眼里有异物。”

      异物?什么异物?薛省调戏道:“我的眼里只有你。”

      尤怜对于昨日之事早有防备,只说了句,“不知羞耻。”

      薛省听进去他那句话,眼睛一擦,“卧槽,好大一坨眼屎!”他背过身去细细地揉擦了两遍才嘻嘻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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