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红尘故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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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省笑嘻嘻地转头，秉着什么也不知道装傻充愣的态度。
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后面那个“误会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主人，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袭白袍尾羽眉间略带点寒意，皮肤白皙像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玉，少年眉间微瞥，风眼里满是戒备。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幻想过很多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吓一吓他的，有死皮赖脸的，又或者作为普通同窗。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还是这么刀剑相对。
说实话他想起来他的时候，作为总在回忆里出现的尤怜，总是平静不起波澜，谈来也能说，可作为回忆里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平静的却总是自己。
我以为也总是我以为，整个人是他不能控制，一看到这张脸，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心里编排千遍的鬼话早忘在云霄之外，骨子里血竟开始灼热起来，烧得破碎寸断。
原是故人相逢。
能让他情绪不稳定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除了师傅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前世爱极却又恨极的三清宗主——尤怜！
前世他一心赴死，到临了都分不清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
气氛逐渐安静，尤怜也因为礼数的原因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收回了。
继续盯着他。
重生的代价或许是智商。
薛省觉得自己不可能傻气，肯定是重生回来灵魂有些耗损，呆滞一点而已，心里暗暗咂舌，“不愧是三清，有钱，这么小就配上灵剑了。”
当然，他也绝不承认自己变傻了。明明两世的心里年龄加起来都快四十了，但隔几天，就会抽了疯的发作。
例如：撒娇喊累。江泽离好心叫他吃糕点而他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得只剩一块。偷窥人家（划掉）是正大光明，嫉妒人家尤怜，这么小就得了灵剑。虽然是前世也知道，但就是嫉妒，他的灵剑“天廖”还是师傅在他十八岁生辰礼送的。
薛省轻吸一口气，按捺住不安，正想怎么样糊弄过去的时候，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窥伺？”
“窥伺？”
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更何况前世你身上哪处地方我没看过。当然这些话不可能当面对着尤怜讲，只能暗戳戳在心里念。
尤怜性情也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按谢染昀的话来说，是个笑面虎。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更像一种白白的，骄傲的生物。
而此时尤怜这个“笑面虎”正盯着他，让他解释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否则就拉他去戒律堂的禁闭室了。
薛省忙做回答：“我是金灵道人座下弟子薛省，至于在此窥伺……绝对是误会！昨日我听我师傅说要为你们宗主诊脉，这才一路打听过来的。……我不知道在哪个房间，又怕打扰到诊脉，这才一个一个去看的……”
片刻，尤怜松了眉头，左手拇指摩挲食指，看到这个动作薛省知道有戏了。只要和尤怜相处得久了，凡是他做这样的动作，心中思量已是信了七八分。
薛省再加一把火，他竖起三根手指郑重道：“我保证绝无窥伺之心！”
薛省生得乖巧可爱，一双桃花眼年纪小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你，像只小狐狸，再加上脸上尚未褪去圆润，显得更加玉雪可爱。
这般可爱，任谁也顶不住啊。
尤怜这人寡淡无趣得很，小的时候就冷淡着脸，大了不冷着脸，即使是笑着也让人感受不到亲近，唯一的那点热度给他口中的世人。但尤怜还有一个“特殊”爱好，那就是……特别喜欢毛茸茸可爱的东西！
你能想象以后，不假辞色的三清宗主宗主，人称皎月的尤怜，背地却是看见毛茸茸的东西眼睛发光，手忍不住靠近的……尤怜！
难以想象！
哈哈哈……薛省想到这真想躺在地上打滚笑，连自己眉头染上了笑意都不知道。
果然。
尤怜淡淡瞥过薛省的脸，斯文冷淡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调还是清冷的，“下不为例。”
就这样薛省逃过一劫，扑哧扑哧又回到江泽离那。“那个满身鞭痕在药房的人是……尤怜吧。”以前的薛省这个时候并没有碰见尤怜，他刚来性子不似现在跳脱反而有些拘谨，起来后没见到金灵道人，直接在他房中一直等着。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个月之后。而那一次见面可谓是“山崩地裂。”
那日，三清的长老尤清仁叫他去藏书阁还书，因为不熟悉三清的地形，常常会走错路，也就在这时候碰见了江风晚。每次他走错路都会指导他，细心告诉他回去的方向和去的方向。若是手上没什么要紧的事，亲自送他去。
“小师弟，去干嘛呀？”声音温柔舒适，似是三月里最温柔的风，声音的主人是个身穿三清教服，看上去约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来人正是江风晚。
薛省闻声回头，怀里还抱着一大堆的书答道：“我去还书。”
江风晚向他走来，语中带笑，说：“让你去还书，长老怕是糊涂了。”
江风晚从他怀里的书接了过来，温声道：“师姐替你去还，免得你又走错了，挨长老的训。”
薛省嘻嘻一笑，露出脸上可爱的酒窝，“谢谢师姐了！”
江风晚快走远的时候，薛省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师姐，你慢点。”
江风晚回头温柔一笑，颔首点头。薛省此时和江风晚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脸，风吹起她的衣摆。温柔至极。
……
薛省哼着小曲在三清装了这么多天的乖宝宝，早把他闷坏了，眼睛轱辘一转，想到什么了。已是三月的季节，这个时候琼林的棠梨花开得最好，再也就按捺不住小心思，拿了通行玉牌翻墙偷了出去。
爬过后山，到了一处山脚，赏梨花。“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蜀地多山少水，育了一大片的山林，属棠梨花树最多，开得最盛。
极目远望，团团拥簇，雪堆云涌。
当然，薛省是欣赏不来的！他只会说一句“开得好，挺白的，挺好看的！”呵呵呵又去看花了。他虽生在名门，但武将世家骨子里并无太多赏花弄月的血，且他在街头瓦巷待过两年，活下去都难搞这种东西岂不是找死。至于师傅嘛……每天叫他能记住两种草药就谢天谢地，更何况附庸风雅这种东西。
薛省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估摸着时间，自觉地回去了。从糕点铺子买了两包梨花糕带回去吃。虽说薛省是湘楚人，却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越甜越好的那种。
他提着糕点，手里还握着铺子老板见他可爱多送他的甜米糕，咬了口，心道，“真甜呀！牙齿都要甜掉了，不过我喜欢。”
正当他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一阵嘈杂声传了过来。薛省刚重生过来，好奇心重的厉害，探头过去。
是一位妙龄女子，虽说粗布麻衣头，却难掩清丽之色。此时她身前摆着一些新鲜蔬菜，显然是此处卖菜的商贩，她热情的叫卖，却少有人在她面前路过。
还有周围人不断的窃窃私语，“这女人出门做生意，还真是世道！”
“这是谁家啊？哪有女人抛头露面的？她丈夫呢？”
“她啊？爹娘刚死，据说还是个修士呢，还有个七八岁的弟弟。”
“那还真是可怜啊，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她轻叹两声，似乎有些可惜，“这姑娘以后议亲可就难了，谁家会娶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子。”
“是啊，她还真是命苦！”
人群哄闹，忽然一群人来到女子摊位前，女子热情推荐自家蔬菜，“请问您需要买什么？我这里的蔬菜都是家里种的，很新鲜！”
“蔬菜？”男子嗤笑一声，只听见“嘭”的一声，男子抬起就是一脚，连带着女子直接将菜摊踹翻在地，摊上的蔬菜滚落一旁，女子剧痛忍不住咳嗽，手臂上全是擦伤。
即使身着布衣也难掩清丽之色，如今她眼眶微红，还当真我见犹怜，令人疼惜。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邪色，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哟呵，才几个月不见！没想到啊，竟然出了这么个小美人！”
女子看到男子的眼神，冷汗都要出来了，吓得后退两步。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男子听周围的声音，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听说你在此处摆摊连摊位费都不交？知不知道这块地是我罩着的！”
女子一脸焦急，指着男子身后的人道：“我交钱了！就是交给您身后那位胖子！”
男子质问胖子，说话语气不紧不慢，隐隐约约带着压迫之意，“她交钱了嘛？”
胖子一脸紧张，“没……没有！她已经半年没交了！”
女子惊叫一声，惊慌的摇头，“不！不可能！他在撒谎！半年前我还没这摆摊呢。”
看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可怜样，男子眼底是贪婪的得意，略微可惜的开口，“啧啧啧，如此我见犹怜的小美人，竟然是个耍赖的骗子，不过耍赖是没用的，别说什么半年前你没来摆摊，难道我们修士清流之辈还能撒谎不成！”
明明干着强盗不如的事，却自诩清流之辈，令人作呕。周围的百姓冷眼旁观，不是他们冷血，他们也有妻儿老小，英雄救美不起他们救不起。
说到这里，男子着身后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给我带走！”
突然，一个小男孩猛的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双手张开，拦在女子面前。
哪来的小兔崽子……”不等小男孩开口，男子一脚飞出，重重的踹在小男孩的腿上，巨力之下，小男孩的腿硬是折断，直接跪下。
“啊！”小男孩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脚。
男子见欲就走，却被小男孩抱住了腿，小脸全是冷汗，咬着唇齿一字一句道：“不、准、欺、负、我、姐、姐！”
女子呼天喊地，试图将大汉的脚从弟弟腿上挪开，“住手！住手啊……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打我弟弟！”
“嘿嘿……”□□的一笑，男子色气的摸着下巴，道：“这可不是我们逼着你啊，是你自己愿意以身抵债的，我这才收下你。”
女子双目无神，像是失去灵魂一样跪了下去，“白家女，无钱缴纳摊费，自愿以身抵债，绝无怨言。”
听到了姐姐的话，小男孩忍着剧痛，双目赤红的看着姐姐，猛地摇头，“不许！不许。古言有训，女子在家从父，父死从弟！姐姐，我不许！”
女子凄然一笑，擦去弟弟脸上的泪水，“你等着，姐姐过几日就回。”
“姐姐！”小男孩艰难地开口。
“要听话。”
小男孩猛的张开嘴，落出一口锋利的齿牙，他才不肯听话，一口咬在男子胳膊上。
“哇啊！”猛然遭到小男孩全力的撕咬，男子不由的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他是修士又不是和普通人练的一身皮肉，他这身皮肉比身下三寸还软，男子疼得不行，挥起拳头就往小男孩的脑袋砸了下去。
以修士的修为力量，这一拳头砸下去，小男孩的脑袋肯定会像浆果一样爆开，当场饮恨西北。老人赶忙捂住了自家孩子的眼睛，路旁的女子更是转过了头，感叹自己生的不美也挺好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好看细瘦的手腕遏住了他，现场一片安静，一些胆大的人却是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张笑意灿烂的少年面灿如骄阳，“哪来的什么狗屁修士？”
说罢，少年一拳打了上去，男子捂住脸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他忍着剧痛，对身旁人喝道：“还愣着干嘛，一个黄毛小子，还不给我上！”
话音刚落，几个大汉就站了出来，满身的腱子肉，与嬉皮笑脸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都发生太快，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见大汉没动几下就被少年撂倒在地，抱头痛哭，少年轻挑了下手指，“太麻烦了，一起上吧。”
男子备感侮辱，将嘴巴里的血一口咽下，“小子，盐吃多了多管闲事，今日你爷爷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正是薛省。
“哦。”他咽下嘴里的甜糕，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舔了舔唇，一脸恶气道：“我祖父早就死了。不过我听我祖母说他这人最喜欢惩奸除恶，不如拉你下去作伴！”
男子一脸戾气，他掏出自己的佩剑，并无灵光连品阶都没有，“不知死活！”
薛省打了打哈欠，一个闪身就来到了男子面前，笑吟吟折断了他的佩剑，“确实挺的。”
一阵杀猪般的哀嚎传来，薛省可没半点留情，将人拧成了麻花，整个人算是废了。
女子爬起来赶忙抱住了自家弟弟，他像只小兽一样不停的颤抖。女子满脸泪水，对着薛省就是磕头，“多谢小郎君相救，您的大恩大德湘云无以为报！”
薛省心中敲响了警钟，心道：“不会要以身相许吧！不行啊！他才多大！”显然薛省想多了，“小女子愿为郎君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姐姐。”小男孩虚弱的开口。
女子顿时忍住眼泪，一脸焦急，“远山，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小男孩摇了摇头，微微侧首看向薛省，“谢谢大哥哥。”
“不客气。”
薛省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看着小男孩的腿，轻声道：“忍着点，张开嘴。”
小男孩听话的张开嘴，嘴里猝不及防塞进一块甜糕，太甜了，舌头都要泛着酸。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剧痛从他腿上传来，咔擦一声断裂的骨头竟然是接好了。
小男孩喉头苦涩，嘴里那块甜糕恰到好处中和了嘴里的苦涩。
爱笑的人都这么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吗？薛省看不了小孩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男子汉可不能哭，你刚才保护姐姐的样子很勇敢。喏，这是给小英雄的奖励。”说完薛省把身上买的糕点送给了小男孩。
“给我的？”小男孩有些不敢相信。
“嗯，是给英雄的奖励。”薛省揉了揉小男孩的头，拿出身上钱袋子，递给小男孩，“拿着钱和你姐姐换个地方。”
女子赶忙推辞，“郎君万万不可！”
“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女子哑口无言，小男孩一把接过钱袋子，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语气无比认真，“谢谢，我今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薛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压着男子到附近的御察台，男子看到御察台彷佛剃了骨的蛇，没有一丝凶狠的劲，反而求起薛省来。
薛省充耳不闻，看着那姐弟走后，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内心赞道：“哎呀呀，我果然是个大好人！”
……
翻过后墙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自己又双叒迷路了。薛省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暗骂自己蠢。
三清第七代宗主爱折腾机关术，奇门遁甲，三清的墙院阁楼都是出自他手。如果没在这待过几年，熟悉路形，绝对是要迷路的。
薛省翻到一座院墙上算站得高一点，却不巧脚底一滑滚到一座院落的树上，又摔到了地上。他连忙起身看了看糕点心里庆幸，“幸好没脏，还能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瞧了一眼刚被他压掉的一截树枝心道：还好有棵树抵着，不然腿都要摔断了。
那是一棵和院墙差不多高度的棠梨树，树龄大概七八年的样子枝繁叶茂。薛省却觉得奇怪，已是三月花季，这树怎么不开花啊？
薛省正疑惑时，门外踏进一位和他正当年岁的少年。少年一袭白袍袖口上绣着灵流，薛省明白衣服绣了灵流的定然身份尊贵，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迷路了，不小心摔在树上，折断一截树枝真是抱歉。
谁知那少年眼角发红，眉目间已是震怒，怒极而啸：“你、你竟敢……！”那少年倏地拔出剑，劈头刺向他。自认知以来，薛省第一次见过人这么失态颠魔的。
剑刺破长空的寒啸声和逃命呼叫声，响成一片，很快引来三清长辈的关注。后来薛省罚了抄写，尤怜更惨被关跪祠堂，尤宗主说他疯魔了竟为了一棵树如此。
当然对薛省没个好脸色。
入夜，薛省抄的手都要断了，不禁暗骂尤怜，“什么人啊？！他不就是走错了路不小心折了一支树杈吗！小气至于吗？一上来就提剑。”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幻想这纸就是尤怜那孙子抄起笔一阵地涂涂改改，硬是把一张白纸涂改成了一张黑纸。
唯一的安慰就是江风晚给他送了盘糕点，口中甜蜜，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不少，不然他可恼死了。
薛省嘴里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师姐，砍我的混蛋是谁啊？害我这么惨！”
江风晚表情一怔，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嘴边的糕点碎，温声道：“是我弟弟尤怜。”
薛省哼道：“他和师姐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温柔，一上来就拿剑砍我。”
江风晚解释道：“那还不是你折断阿怜的树，还罚跪祠堂。”
薛省不满哼道，“那他活该！”
江风晚开口道：“君子背后不语是非，先生亲自教的，莫忘。那棠梨树，是阿怜的父亲在他生时亲手所植，谁是树开花就回来了。而如今他们夫妇双双消失不见。独留阿怜一个人，祖父又一向对他严厉管教。”
江风晚眼眸垂下，“祖父本就恼怒于此，如今被你这么一闹，祖父更为恼怒，一气之下把那树砍了。”
薛省一惊，“师姐，我不……我不是故意的。等尤怜出了祠堂我一定给他好好道歉。”
小声低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树对他这么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红尘故人（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