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审神者手无缚鸡之力》刘四十五

4、chapter 4

　　暮色四合，时之政府依然没有找到丢失的他们。
　　温九两步跃上粗壮的树枝，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下来。
　　是不是应该往好处想想？比如至少时空乱流没有把他们传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时间，一路下来也没有见到哪怕一队时间溯行军？
　　五虎退在附近侦查，毕竟是出现了不短一段时间的刀剑付丧神，要是他们还在时之政府的管辖范围内，小短刀理应比温九自己跌跌撞撞寻找路线来的要有效得多。
　　更何况——
　　温九轻轻抚上腹部被不知名的力量愈合了大半的伤口。
　　他现在的战力甚至比不上一只鸡。
　　自从温九与五虎退建立契约以来，温九明显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而且自己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那是小短刀的感情。
　　绝望的、喜悦的、感动的……
　　爱和恨。
　　温九抬手，宽大的袖子滑落，手臂内侧七个黑沉沉灰突突的圆点被一条黑线连成两侧出头都北斗七星的样式，靠近手腕的黑线头涂上了一点点亮银色，距离第一颗黑星大概还有一指的距离。
　　七星锁月，封神之印。
　　这是某个世界上古时期用来封印强大妖兽的东西，它会抽走被封印者所有的力量，包括灵力——甚至体力。
　　破解的办法却并非很难，用拥有“羁绊”的人的感情灌满它七个星宿，封印便解了——而这种感情也没有什么类型的要求，只要它够浓重。
　　其中经过一堆解封失败的人的摸索，和七星锁月相容性最高的有两种感情：
　　爱，
　　和恨。
　　可是，早已众叛亲离的魔头们，到哪里去寻找爱他到出生入死、足以对抗封神之印的地步的人呢？
　　所以最终他们都死在了仇恨里。
　　——被所谓“天选之子”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杀死。
　　没有人生来就十恶不赦，
　　每个魔头曾经都是人类。
　　*
　　回过神，温九才发现白发的小短刀不见很长时间了。
　　温九微微蹙眉，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却十分浓郁的情感。
　　——那感觉起来像是，激动的、难以置信的、很浓很浓的悲伤。
　　温九犹豫，觉得刚到手没多久的小短刀可能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看着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双手，叹了口气，抄起千机伞寻了过去。
　　但愿面对的不是一大批检非违使才好。
　　*
　　断肢遍野、血流成河，伴随着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痛苦的喘息声，包围圈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带着满身血渍颤抖着手把手中的短刀刺进高大的怪物的脖颈……
　　并没有。
　　当温九寻找似有似无的感应找到五虎退的时候，眼前只有林间月光照耀下的一大片开阔的空地，和映着月亮影子、被薄薄的雾气笼着的一大片深蓝色的湖。
　　白发少年的背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温九隐约能看见少年面前还站着另外一个比少年高出一头的身影。
　　温九脱下暗红色的大氅收回到戒指里——那枚银白色的之前被挂在温九脖子上的戒指，现在正安安稳稳地戴在他尾指上——微微抬起伞，悄无声息地飘近了一点。
　　温九一身月白完美地融进了月色中，完美得连高练度高侦查的小短刀也没能发现。
　　温九找了一个视野好的地方站定，夜里骤降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打哆嗦：
　　五虎退的背影很紧绷，手攥得紧紧的，要不是他的那群老虎全都亲昵地聚在面前那人的脚边，温九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能拔刀冲向前；他好像跟面前的人起了争执，激动得连七星锁月的银线都向最靠近手腕的第一颗乌沉沉的天枢跳动了一下，少年的声音被藏在雾气里无法辨别，温九只能隐隐通过他开开合合的唇来勉强认出少年说得最多的可能是“主人”两字。
　　而五虎退面前的大概也能称得上是少年的人看起来状况却很糟糕，暗红色的衣服上盘踞着黑色的污渍和凝固的血液，从他露出的皮肤上能看见结痂的甚至新生的伤口——看起来比温九第一次见到五虎退时的样子还要糟糕得多；黑色头发的付丧神腰间的本体已经被腐蚀得很厉害了，暗红色的眼眸里也时不时浮现出痛苦和疯狂。
　　这是一把暗堕得很深的——
　　加州清光。
　　*
　　温九看着披着薄雾的两人，暗沉沉的眸光点碎了一汪冷凝的月光。
　　他伸手，面前一根细细的干枯的小树枝被轻而易举地掐断，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温九看见黑发付丧神神色不变，可五虎退的脊背一下子就僵住了。小短刀不着痕迹的带着加州清光往靠近湖边的地方走，使加州清光变为背对温九的姿势；在小短刀转向温九藏身的树林的那一刻，温九看见了他金灿灿的眸子里显而易见的哀求。
　　拜托您了，主人——
　　请一定不要出来啊。
　　五虎退和加州清光是最早来到那位审神者的本丸中的，所以比五虎退早了十分钟的加州清光也同样拥有很高的练度，暗堕的加州清光若是向他的主人拔刀，哪怕是受伤的加州清光，五虎退也没有办法带着累赘一样的温九全身而退。
　　呜——
　　如果、如果能再强一点……
　　温九微微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弯腰在地上埋了一颗东西，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把插在地上的伞拔出来抖抖尘土扛在肩上，拨开树丛走了出去。
　　“是谁在那边装神弄鬼！”
　　加州清光听见声音，猛地转身拔刀，或许是暗堕或失血过多而头脑昏沉，本体出鞘时不小心在他的手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口子。
　　温九撑伞靠在肩上，迎着加州清光的视线走进了一地的月色朦胧。
　　“你好，我是退的审神者。”
　　温九唇角微勾，好像看不见加州清光手中出鞘的寒光闪闪的刀似的，他直视加州清光赤红暗沉的眼睛，神色平静又温和。
　　“审神者……”
　　加州清光喃喃，眼里染着血的疯狂逐渐吞噬了那一丝微不可见的茫然、和不想承认的委屈，他听不见五虎退带着哭腔的阻止，提刀闪电般向温九砍去。
　　“锵！”
　　打刀劈在伞面上，温九迅速退后卸掉冲力，抖了抖发麻的手腕，无奈挥伞迎上加州清光的刀刃。
　　“审神者什么的……”
　　加州清光的刀挥出决绝的气势，连着身上伤口流出的血一起砸在温九的伞上。
　　“还是都死掉才好啊！”
　　或许飞溅在温九脸旁温热的液体中，还混着一个深爱着审神者的付丧神绝望的眼泪。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主人好好爱着的人啊！
　　“咳咳！”
　　温九挥伞挡住那一下，给了五虎退营救他的时机，他收了伞靠在树上，将自己咳出的血小心翼翼地擦在袖子里，没有在现场留下哪怕一丝他的痕迹。温九变伞为矛，从进退两难的小短刀手里截下加州清光的攻势，盯着他的眸子始终沉静平和。
　　当加州清光终于把温九逼到背后靠树退无可退的地步、刀剑直直对着温九的胸口时，他却突然停下了。
　　制止他的不是刹那蜿蜒而下的冰冷的眼泪，也不是颤抖地抵在他后心的昔日同伴的短刀，而是脚下不知何时突然窜出并迅速顺着脚踝一路爬到手腕的墨绿色藤蔓。
　　一颗黑色的种子安静地待在加州清光脚边，寸步不差。
　　“唉。”
　　温九靠着树轻咳两声，朝收起刀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默默落泪的五虎退笑笑，在加州清光惊疑的注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眉眼间氤氲着无奈的温柔。
　　加州清光愣愣地瞪着面前穿得极其保暖的男人，头上后知后觉传来男人手心有些冰凉的温度，突然扔了刀，低下头哇地一声就哭了。
　　*
　　白色雾气状实化的精神力从温九的掌心涌出，顺着加州清光的发丝温顺地淌了下来。
　　听五虎退说，加州清光是他以前的本丸里暗堕最深的，对前任糟糕主人只存在回忆里虚幻的完美回忆，成了他暗堕的最主要的原因。
　　所以相比暗堕程度不深的五虎退来说，在驱除暗堕的过程中，加州清光要比五虎退难熬得多。
　　黑发的付丧神死死的咬住自己，从喉咙里挤出难耐的哽咽气音，他伤痕累累的手抠进土壤里，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泪水砸在地上，那细细的藤蔓几乎要勒进他的身体里，可是，因为男人轻轻放在加州清关头顶的手，使他拼命抑制住想要挣扎的冲动。
　　温九半蹲下身子，从加州清光手中拿过他的本体，放了一小块灵石在上面——库存不多，剩下的数量一手可数，挥退了尽职尽责的魔鬼藤，转了转尾戒拿出一件很长的厚实的黑色毛领披肩，连着一旁急得快哭了的小短刀也罩了进去。
　　温九碰了碰加州清光朦胧暗沉的红色眼睛，暗叹它们的美丽。
　　加州清光感觉干了泪痕变得干涩难受的眼睛上突然蒙上了一抹冰凉，紧接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加州清光下意识就想拔刀砍过去，才发现刀已经被男人拿走了，他想偏头躲开——哪怕现在这样很舒服，男人平静的声音就带着无奈的叹息飘进了他的耳朵：
　　“你要是不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你有多疼。”
　　加州清光揪着草皮，眼圈一下子又红了。他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什么他深深掩埋的感情要破土而出。他顿了顿，忍着暗堕被清除的过程中钻心剜骨般的疼痛，抬起头，一双满溢着水光的红眸就这样撞见了温九映着墨蓝色湖光的眼。
　　他咬牙，伸手死死抓住了温九按在他刀上的手，眼睛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疼……”
　　温九眼带清浅的笑意，回手握住了加州清光冰凉颤抖的手，一滴泪就这么落在了温九的袖子上。
　　加州清光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拽了拽身上的披肩，少年原本慵懒又快活的嗓音里带着不甚清醒的委屈。
　　“疼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