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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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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初升,月华如流泠般倾泻而下,一地黄沙皆被染作霜白。
拖拖拉拉地行了六七天,苏律一行人终于望见了寒陇营口飘扬的旗帜。劳累了一周的家人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加快了脚步。
云渊临早已算好了日子,自日中起便不时在营口张望。果不出他所料,苏律这人就是贪享受、爱磨蹭,常人快马加鞭二三日的脚程,他硬是拖了整整一周。瞥见苏律干裂起皮的嘴唇,云渊临递上了一壶水,看着苏律在马上一饮而尽。云渊临帮着苏律安顿好了家人,牵着他的马向帅帐走去。
苏律伏在马背上,呵欠连天。他揉着通红的眼,困得连话音都含糊不清了:“可颠死我了……渊临哥哥,我的帐篷够不够大?哈欠……好困……”
云渊临的脚步忽地顿了顿——该死,这两天忙着算计北魏,连夜地开会,他只念叨着苏律要来,却忘了营中已没有空帐篷了。云渊临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忘了给你安排,先住我那屋吧。哎,你可别先睡啊,阿姐和辞谨还让我盯着你给他们写封家书报平安呢。”
“哈欠……烦死了烦死了,就不能等明天吗……”苏律扭着腰打了个大哈欠,险些把自己从马背上扭摔下来。亏得云渊临眼疾手快,及时地扶了下苏律,苏律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满腔的瞌睡给吓跑了一半。
“坐没坐相。别乱动,这儿的医官可不似双月里的那么温柔,要是骨头摔错位了,那可够你受的。到了,下马吧。”说话间,已到了帅帐门口,云渊临打起帘子,同苏律一块儿进去了。
帐内没有生火,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室内简约的陈设在月色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萧瑟寒风也从窗子里挤了进来,吹得苏律打了个喷嚏。他嘟囔道:“大冷天的不关窗,冻死个人儿。你可真是皮糙肉厚惯了,这也不觉得冷。”
云渊临打了个响指,灯火应声而燃。他边关上窗板边叹道:“你可真比大小姐还娇滴滴,这在边境可怎么过呀。”凛冽寒风和银白色的月光一同被拒之窗外,帐篷里渐渐温暖起来。苏律脱了外氅,直挺挺地望床上一躺,不想再动弹半分。
云渊临替苏律铺好纸研好磨,还顺带呵开了冻笔,转头催促道:“别给我穿着你那脏兮兮都是沙的衣服躺床上。还不快来写?你的家人们还等着回去复命哪。”
“啧……见鬼。”苏律瘪了瘪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才不情不愿地翻身坐起,接过云渊临递来的笔蹭到桌前。他咬着笔尾,想一句写一句,过了老半天才慢慢悠悠地写完。
“展信佳。律儿已平安至寒陇,勿念。大漠风光真可谓壮美异常,漫漫黄沙,曛曛黄云……”
云渊临撇了眼,接过信封好,道:“你那笔七零八落的字倒是有长进。洗洗再睡,你这满身沙子,不嫌脏?”说着,他把信交给苏律带来的家人们,吩咐他们尽快把信带回去。
苏律瘪了瘪嘴,委屈道:“我的字几时有那么丑了!再说,不是说你们在外行军之人最是不拘小节了么,这点沙子掸掸就没了,我都快困死了,外头又这么冷……”
闻言,云渊临的嘴角抽了抽。他面无表情地搭上毛巾转身出门,只留给了苏律一句无情之言:“我洁癖,所以,你要么洗,要么睡地。寒陇营不招呼细皮嫩肉的富贵少爷。”
苏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小山堆般的行李里抽出毛巾,走进了寒风里——云渊临可是说到做到的,他才不想睡那又硬又硌的冷地板。
帅帐不远处竟有一眼温泉,云渊临正坐在岸沿,撩着水擦身子。他的附近,翻腾的水正滚着气泡,“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又破裂。泉边上还有一眼冷泉,冷泉附近支着几口大锅子,想来便是炊事之所了。
北方冬早,十月的凛冽里,泉眼上浮着一层朦胧水汽,无论看什么都不甚清晰。苏律飞速地脱了衣围上浴巾,把自己埋在水里潦草地擦了擦便上了岸。云渊临还在原地撩着水,苏律看得不禁吐了吐舌头,裹紧了衣服飞速溜回去睡觉了。
月朗星稀,天边稀疏的几颗星星被月亮清冷的寒光所淹没,显得苍白无力。唯有那天狼星依旧光芒夺目,日复一日得闪耀。云渊临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身子,回屋去了。
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被苏律缠在身上裹得紧紧的,云渊临不忍心惊醒苏律,换了个方向上床坐下,扭头看着他。苏律连灯也没熄,已经蜷缩着睡熟了,他眼睛底下那片青黑的眼圈在摇曳烛光里分外明显。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里,还夹杂着轻微的鼾声,这对于平日里极其看重风度的苏大公子来说,可是极为少见的。
云渊临盯着苏律的睡颜发了会儿愣,最后心疼地叹了口气。这沙场上从不会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不知几场仗打下来后,苏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是运筹千里的倜傥儒将,也许是曳兵而走的怯懦之徒,也许是……云渊临不敢再想下去。沙场野战,横尸异乡,才是绝大多数将士们相同的宿命。这浮华盛世实是表象,血渗黄沙、河流染腥的残酷,从来都被掩藏在太平繁荣的阴暗里。
前些日子苏言突然来访,说是他想把苏律送来北漠锻炼锻炼,希望云渊临能对苏律稍微关照关照。自从云渊临到了北漠便没怎么和苏言来往了,有些时日不见,二人也渐渐生疏了下来。而今苏言有事相托,自然是要没话找话地聊两句。能说的话不多,到最后,苏言也自觉尴尬地闭了口。
“慎独,你若是能保住他便保吧,若是保不住……那就算了。扶风苏氏从不养纨绔子弟。”苏言重重地叹了口气,狠下心来说道。
望子成龙之心,人皆有之,可云渊临也没想到苏言竟能如此狠下心来,哪怕是他的嫡生长子,也不多加溺爱。不过想来苏言还是爱子心切的吧,不然怎么会反复跟他叮嘱。不管是看在苏辞谨的面上还是看在阿姐前些年对他和渊渟的照顾的分上,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以保苏律的平安。
浓稠的墨色吞噬了远山,云渊临只留了一盏风灯,任黑暗吞噬了帐篷里的沉默。他随手扯过一件外袍胡乱盖上,在萧瑟风声里凑合了一晚。
那头苏律的鼾声也渐渐地轻了下来,空荡的帐篷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
清晨,苏律一大早就被犬吠声吵醒了。
怀表正值指向卯时四刻整,天窗外的天空还是蒙蒙的黑。苏律揉了揉眼睛正想躺下再睡个回笼觉,却看见床那头的云渊临正坐了起来,单薄的睡袍外只裹了一件半旧不新的外衣。
苏律低头看了看把自己裹成了蛹的被子,又抬头看了看云渊临身上的火红袍子,愣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昨天晚上好像独占了被子,害得渊临哥冻了一整夜。
苏律急忙解开了被子,把它向床那头推了推,惴惴不安地看了眼云渊临。
似是看穿了苏律的愧疚,云渊临淡淡道:“没事,我又没你那么娇贵,不冷。今天我就遣人给你去拿铺盖去。哎,别躺下啊,起来,该晨练了。”
苏律原有满腔的愧疚和感动,却被云渊临的最后一句话给冲得一干二净。他磨磨蹭蹭地换好了衣服,一转身,恰好对上了云渊临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冰蓝色的眼睛半藏在睫毛长长的阴影里,嘴边的红痣在暗里妖冶地燃着。
“哎,来了来了,真是的,这下连懒觉都没得睡咯……”苏律嘟囔着,跟着云渊临出了屋。
凤择正指挥着兵士们列阵,看见云渊临出了帐篷,他便冲着云渊临招了招手,道:“哟,渊临,想不到你也有迟起的一天!——你身后这是?”
云渊临环抱着手臂眯了眯眼:“我才没晚起,还不都怪我身后这位爷?是吧,苏律?”
苏律在云渊临的身后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凤择端详着苏律,都一一地看在眼里。他心中暗道:苏律?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小时候爱哭鼻子的那小小一团,如今竟长得这般风流标致,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枚小痣,虽不如朱砂痣那般艳丽,却也像云渊临嘴角的那红痣一般的勾人心魄。
凤择笑道:“不想凤鸣阁一别后已是经年,连阿律都已弱冠了。想来阿律此番来北漠,定然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
“承鸣歧吉言。”苏律面上笑得灿烂,暗地里却不住腹诽道:还能有什么大作为,能图个不死便是天赐了,见鬼,我才不想来……
云渊临浅笑着打断道:“好了,鸣歧,你就别打趣他了,他能有什么大志向?阿律,来,我带你熟悉熟悉营地。”
苏律跟着云渊临上了马,二人在营地里策马徐行。
萧瑟西风已不似昨夜凛冽,却也还刮得人脸生疼,吹得围栏边的旗帜猎猎作响。营里的普通帐篷远没有帅帐那般宽敞,却还需几人同住才得勉强够用。军饷在拨到北漠前早已经过重重盘剥,到云渊临和凤择手里的银两不过能勉力维持,有时还需自掏腰包来补贴。
艰苦的生活,生死一线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还要被克扣军饷,边境的将士们早就对此多有怨言。云渊临和凤择费尽心虑,也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驰骋沙场,少年封将,不过是表面风光,背地里的辛苦辛酸辛劳,又有谁能真正体味?
屋漏又偏逢连夜雨,近年来魏人南窥之意愈发明显,与边境驻守的寒陇军常有摩擦。可败仗又打不得,朝廷律令严苛,若是吃了败仗,削官贬谪自是不必说,更有甚者还会被处以极刑,云渊临和凤择在北漠呆得可谓举步维艰。
苏律感叹着,心里愈发佩服。
二人边聊边行,不觉已走到了营门前。
云渊临忽然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看向远处。
“怎么了,渊临哥哥?”苏律见云渊临半天没回话,也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了满天飘扬的黄沙。
“那边……好像有一个人。”云渊临皱了皱眉,奇道,“不对啊,怎的只有一人,还优哉游哉地慢行?”说着,云渊临的佩剑碎辰已半出鞘,凛凛寒芒白得耀眼。
一阵踢踏的马蹄由远及近,那马嘶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很快,苏律也能看见那一人一马的身影了。
那人骑着马慢慢走近,苏律眯缝着眼细看,倏然惊呼出声:“清雩!”
苏律是真的没想到雷清雩愿意陪着他一道来北漠啃沙子,他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骑着马在雷清雩边上打着转转想帮雷清雩拎行李,难掩开心的神色:“清雩,你真来了!”
“你都来了,我怎能不来?”雷清雩暧昧地向苏律使了个眼色,示意苏律不用帮忙,问道,“你住哪个帐篷里?我去放行李。”
云渊临松开了手,碎辰滑回了剑鞘里,发出了“哐啷”的一声响。他吹了声哨子,也让马停在了雷清雩边上,道:“阿律的帐篷还没撑起来,他现在还睡在我那儿。等会儿我去找顶帐篷你们自己动动手吧。”
“不劳烦慎独了,我怕住不惯,自己带了顶帐篷。”雷清雩笑道,跟着云苏二人纵马往里走。
此时恰好晨练完毕,凤择叼着勺子端着早饭从三人身边经过。他看了眼雷清雩,含混不清地笑道:“哟,最近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北漠跑。渊临,你给他俩拿过甲胄和牌号了不曾?我们正密谋着去北魏东大营给他们捣点乱呢,就今晚,你俩来不?”
“今晚?”云渊临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昆玉和那监军今日终于要到了?天天叫那北魏胡人骚扰,今日终于能反杀一阵了。”
“昆玉放了只信使青鸾,说午时便到。希望那监军没那么麻烦,不像上一个老不死那般净会扯皮,啧。”凤择耸了耸肩,坐在门口吃了起来。
这一日很是清净,因为要夜袭的缘故,将士们都在养精蓄锐,准备在夜晚一展身手。留守的兵卒磨着家什,只恨不能亲自杀去北魏大营。
秦问山按时而至。他翻身下马,瞥了眼监军光溜溜的下巴,小声对凤择和云渊临道:“还好这次的监军没上回那位那么……今晚的夜袭,你们可都安排好了?”
凤择笑嘻嘻地一拍秦问山的背,没想手劲太重,直拍得秦问山一个趔趄:“可不就指望着你秦昆玉来了嘛。今日定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觉间已过亥时,云渊临合上表盖,望着好似识趣般藏进厚厚云层里的月亮,嘴角的轻笑危险而又张扬。
随着一声令下,云渊临和凤择带领着右翼军向北漠大营疾驰而去。
人衔枚卷甲,马钳口除铃,寂静的黑暗里,两支骑兵精锐悄无声息地前进。行了二刻后,依稀能瞧见北魏边营里稀疏的火光,巡夜的一小队士兵们正无精打采地准备换班歇息。
苏律立在云渊临身边,好奇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大漠孤烟、胡管羌笛、暗夜行军,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云渊临拉了拉马缰,轻声对他说:“跟紧了,黑夜里容易走散,留神。”想了片刻,云渊临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捻了朵温吞吞的凤火藏在苏律的衣襟底,“若是碰到危险,记得喊我。”
“行了,开动吧,我可等不及了。”凤择的眼里慢慢的都是兴奋,手里的剑似是
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也散发出了微微的红光,在剑鞘中嗡鸣作响。
凤择打了个响指,一簇细小的纯白凤火升上夜空,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凤择迫不及待地先纵马而去,火凰军紧随其后,整支军队拉开了长长的一条,形如一柄利剑般刺入了北魏边营侧翼。凤择挥动手中的利刃阳景,破阵的符咒不要钱似的洒落在黄沙之上,须臾便破了北魏边营的镇营法阵。训练有素的军士们紧跟着也冲了进去,各自祭出拿手灵咒,不断地瓦解着北魏边营的阵法。
云渊临笑着摇了摇头,凤择这急脾气还真是改不掉。他拍马而上,也带领着落云军冲进北魏边营。有了火凰军在前头开路,落云军跟在后面飞速前进,杀人、放火,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刀剑声响,火光乍起,疲惫的夜巡队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被火凰军砍瓜切菜般消灭。许多北魏士兵还未从熟睡中惊醒,便已在沉酣美梦中被一刀结果了性命;其余人的惨叫被堵在了喉咙里,来不及给这残酷的人间留下最后一点声响。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黄沙,未能下渗的鲜血被马蹄溅起,纷纷点点的血珠四溅,染红了战士们的衣袍。云渊临的红衣飘扬着隐没在漆黑夜色里,与那血色都无分别。苏律寸步不离地跟着云渊临,点着碎辰剑下的亡魂,惊恐地瞪大了眼,看得肉跳心惊。
那好似流不尽的血味道重极了,苏律虚掩着鼻子,可那浓郁的血腥味儿却怎么也挡不住,苏律被熏得喉间酸水直涌。他抬眼望向云渊临,只见云渊临正单枪匹马地望前冲,剑影过处,血光四溅,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堆积在地,转眼间便被寒陇军士们放的烈火所吞没。
这是一场没有喊杀声的夜袭,寒陇精锐踏夜色而至,训练有素地杀人、放火,一时间,那北魏边营好似人间炼狱一般,熊熊烈焰中弥漫着皮肉烤焦后的臭味,血流蜿蜒成了小河,从一个个的帐篷底下漫了出来。
苏律原以为所谓驰骋疆场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谈笑间置敌于死地,却不想每一场的胜利,都是剑影刀光的厮杀与横尸遍地的惨烈换来的。他恶心的直想吐,一阵恍惚间,云渊临已没了踪影。熊熊火光里,他迷失在七拐八弯的小道间,无措地跟着一名落云军士不断向前。
从袭营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刻多钟了,北魏边将拓拔松就算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了,是时候撤退了。云渊临回马仗剑而行,忽然发现不见了苏律。
是没跟上来,还是……?云渊临心里暗叫不好,急忙纵马顺着来时路去寻苏律,却怎么也寻不到。他心里咯噔一下,急得在北魏复杂综错的营帐之间连连打转,愈寻愈慌,愈慌愈寻。
“中原的毛小子,我黄金家族的领地,是你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呵,云渊临下意识地一侧身,才堪堪躲过了劈面而来的一棒。不好,是拓拔松,云渊临心道,愈发焦急起来。
云渊临急忙转身,仓促间,却瞥见他藏在苏律衣襟底下的金黄凤火在滚滚浓烟中忽地一闪,消失在营帐的间隙间。
“来去自当由我,你能拦得住?”云渊临见苏律平安,心神略定,便专心地对上了拓拔松。他懒得跟拓拔松多废话,径直提着剑迎了上去。
金属铿鸣声里,碎辰与狼牙棒相撞,肆虐的灵流如水波般散开,震得周围一圈的帐篷不住地抖动着。
云渊临一剑劈向拓拔松的面门,碎辰带着金色凤火划过夜空,劈得那拓拔松险些招架不住。战马被四溅的火星吓着了,嘶鸣着连连后退。
碎辰与狼牙棒再次分开,拓拔松将那狼牙棒一抡,催动着战马再次冲了上来。
那一棒简直有千钧之力,云渊临的虎口被震得生疼,他在心里暗骂道:该死,这北魏胡人,气力又有长进。和他,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的,夜晚劫营贵在神速,这么打下去可没个头儿。
云渊临无心恋战,虚晃一剑,转眼间消失在了营帐间,只留下拓拔松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又是跳脚,又是破口大骂。
金灿灿的凤火升上天空,照彻了浓稠的夜,那是撤退的讯号。寒陇的军士们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来,在训练有素的劫营放火之后,又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去,纷纷默契地掉头打马,除了一片狼藉与哀嚎,他们什么也没有给北魏边营留下。
此次夜袭顺利异常,除了些许皮外伤以外,竟再没有伤亡。
一回到寒陇营,云渊临就一把拉过苏律,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得给他检查了一遍。
好在苏律除了被溅了一脸血、手上刮了个小破口、衣袍给扯破了以外并没有什么伤口,云渊临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肚里。他从袖中暗袋里掏出一条帕子胡乱地给苏律擦了一把脸,擦完后才发现就连那帕子也都早已被血浸透了。
苏律无语地笑了笑,说道:“行了,我自己能打理,又不是小孩儿了,你忙你的去,还有那么长的一篇奏章要写呢。”
云渊临尴尬地挠了挠头,别过脸去,托着下巴开始构思起奏折来。
苏律草草地洗了一把便回了帐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只要一闭眼,那北魏士兵惊恐的眼神和满地的断肢残躯就会在眼前浮现,那浓郁的鲜血味儿似乎还停留在鼻间,久久挥之不去。
雷清雩被苏律的动作吵起来,他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苏律翻了个身面向雷清雩,“清雩,今晚死了好多人,你不怕么?那么多的血啊……”
“怕什么,习惯就好了。哪有一场战争是不流血的?”雷清雩轻轻笑了笑,习惯性地吻了吻苏律的头发,“乖,睡了。”
“可为什么……”苏律张口欲言,可话还未出口,雷清雩就已经重新睡着了。苏律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既然要流这么多血、死这么多人,那为什么又要打仗呢?两族人坐下来和和睦睦地和谈,又有什么不好呢?
夜色渐浓,苏律终于在辗转反侧中沉沉睡去。
一只信使青鸾飞出了云渊临的窗,在浓厚夜色中向双月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