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阁影》蓝玉888

43、第 43 章

　　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满城的槐树都系着无数红绸带，路旁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伸头探脑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街上人说这钱家大小姐钱莹不仅生的漂亮，人也聪明能干，二十好几了死活不嫁人，钱老爷生前就一直记挂着这么一个女儿的婚事，死前都没有瞑目，如今百年铁树难得开了花，这李家公子也是上辈子修来好福气。

　　放铳点鞭炮，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花轿到了李家新人拜了天地按理就要入洞房了，但是按李家习俗洞房之前新人要挨着给长辈斟酒。

　　宾朋满座，我和星驰也受邀去了这场婚礼，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打算去，一想到是我为她把木灵编织成李戈的梦境才导致她二人结婚我就心有余悸，这完全不像之前我的那几位主顾，我只负责把他们带回到过去让他们按照正常事情的发展就好了，哪里像现在这样搞得我今后都无法面对钱莹。

　　虽然星驰之前也跟我说钱莹是爱着李戈的，但我总觉得他是为了宽慰我才和我这么说，虽然我从星驰口中得知李戈真的很好，但这世间的好人太多了，钱莹难道是个喜欢她的好人就要嫁吗，我越想越懊恼，但这大婚的日子我不去还真说不过去，于是厚着脸皮还是到场了。

　　院子里大摆宴席，亲朋好友纷至沓来，一时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发现一对夫妇面熟至极，像极了武馆的父亲和娘亲，我一定是看花了眼，李戈家是名门望族，我们家怎么可能沾上关系，况且他们还远在扬州，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我一定是多年没回过家有点思家心切，今日钱莹出嫁让我想起自己出嫁时离家的场景这才出现看见至亲的幻觉，不过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见到钱莹时她正在迎宾，佼佼乌丝，玉带珠花，娇面红霞衬，朱唇降脂匀，巧眉杏眼，袅娜如花轻体，窈窕美如仙。

　　看见我和星驰来了，她急急端了一盏佳酿，折纤腰以微步向我们走来，笑眼盈盈看着我，朱丹一样的红唇绽出笑容：“呀，这不是我的媒人嘛，得快快敬上一杯。”

　　她是在和我说话，我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酒一饮而尽，另一杯她敬了星驰，又寒暄了几句后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星驰一路拉着我的手，看着我对钱莹欲言又止，他捏了捏我的手，摇了摇头，暗示我不要说些煞了今日风景的话，可我一路就这么憋着属实太难受了。

　　我问星驰：“你打算什么时候问她要天一阁的最后一把钥匙？”

　　他说不急，钱莹如果了却了她心头所愿，钥匙交给他是迟早的事情。

　　我以前一直搞不懂，钱老爷死后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女儿保管，一般来说家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怎么钱家把这么重要的一把钥匙交到女儿手里。

　　之前我还在世的时候星驰也跟我讲过天一阁的一些传闻。

　　最初的天一阁在显通寺里是常年开放，常享人间香火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功名钱财，良田巍楼尚且如此，更逞论区区几箱书籍，藏书的事业是要托付给一些非常重要特殊的人的。

　　这种人必须长期为官，这种人必须有很高的文化素养，这种人必须有清晰的管理头脑，这种人必须有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只有把这些苛刻的条件全部集于一身时，他才有可能真正管好天一阁的书籍。

　　这个人就是钱卫明，星驰的高祖父，他把搜集图书当成是自己人生的第一要务，当官倒是成了业余，或者说成了他搜集图书的必要手段，他是个好的管理者，更是一个著名的藏书家。

　　之后钱氏一族可以与钱卫明相媲美的后人值得一提的叫钱承平，他是钱卫明的曾孙，也是星驰的叔叔，这个人藏书风格很像钱卫明，为官也很有能力，内心又对书籍有一种强烈的癖好，对书籍也有文化价值上的裁断力，因此很多重要的珍本都由他搜集得到。

　　后来钱承平死后，保住天一阁的使命好像不是一种荣幸，而成为了一种绵延下来的苦役。

　　钱家最开始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遗产分割方法是从钱卫明开始的，老人弥留之际给后代出了一个难题，他把遗产分成两份，一份是白银万两，一份是一楼藏书，让两房挑选。

　　万两白银可以立即享用，一楼藏书除了沉重的负担没有任何享用可能，他为什么不把保存的藏书和万两白银都一分为二的让两房一起来受领，而把权利和义务分割的如此彻底要后代选择呢？

　　星驰跟我说这是老人考虑了十几年的智慧，他故意让遗嘱变得不近情理，让立志继承藏书的一方完全无利可图，他知道只要这其中参杂了一丝丝杂质，再隔几代，藏书的作假成分会成倍的扩大，所以，还不如诚实的承认自己没有承接这项历史性苦役的信心总比在老人病榻前信誓旦旦好很多。

　　毫无疑问，钱卫明更希望在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刻听到自己企盼了几十年的声音，他对死神并不恐惧，却无不恐惧地直视着后辈的眼睛。

　　到后来，遗嘱越来越严苛，后一代的遗嘱比前一代的条件更为苛刻，藏书的动机越来越远，家族传代不断分裂，异化，自立，不难想象，天一阁对钱氏一族几乎成为了一个宗教式的朝拜对象，只要诚惶诚恐地维护和保存，却不知是为什么。

　　后来不知因何缘由，可能书籍久藏不动，可能天干物燥，天一阁经历了一场大火，火焰吞噬了里面无数皇家经典，惹得龙颜大怒，天威降临，钱家更是如履薄冰，对藏书的任务倍感压力。

　　传到如今，原来的传承变成了一把把冰冷的钥匙，各代一致同意方可打开天一阁大门，这也就意味着除非皇上下旨，谁也不能进入阁楼内。

　　我不解地问星驰：“所以你们这一支，为什么要把钥匙交到钱莹手里？”

　　星驰说：“因为兄弟几人谁都想要那把钥匙，为此争得不可开交，姐姐当时又发誓誓死不会嫁人，父亲临走时便把它交给了姐姐以平息兄弟争端。”

　　他继续补充道：“钱家家大业大，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可却抵不上一把小小的阁楼钥匙，阁楼常年不开它也没有实际的用处，但却是一种家族荣誉和体面的象征，得到钥匙的人就意味着得到钱家祖宗的认可，是无尚光荣，这比再多金银都值钱的多。”

　　“所以你当时也要争那把钥匙来着？”

　　我从来没有听星驰讲过这些，我只知道天一阁对他们一家来说非常重要却未曾想过他们兄弟之间为把钥匙的继承竟然有过这般龙争虎斗的厮杀。

　　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谁拿钥匙，不管谁拿，他的任务都是为了守护天一阁经书完整，而不是一种虚无的权利和荣誉的象征，可是我的几个哥哥们不这么觉得，他们明争暗夺，让我也不得不卷入这场争抢。”

　　“可我从未见过你使手段，耍花枪去争什么。”

　　我似乎明白了，我嫁入钱家后就一直有下人丫鬟和他几个哥哥们说星驰身体不好让我多加照顾，平日里我常常看见星驰往茶壶里灌一些汤汤水水的药草，我当初一直怀不上孕也还以为是他身体不行。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装病，他病了，他的父亲便不会把他作为保管钥匙的第一首选，谁会把守护阁楼的任务交给一个病秧子呢，却不知他是不想卷入兄弟争斗而故意为之。

　　“姐姐拿钥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她聪明能干，是守护天一阁保管经书的不二人选。”

　　“可姐姐如今嫁人，这钥匙……”

　　“对啊，我早想过她当初开口不想嫁人完全是因为她没有碰到过一个合适自己的人选而非并不想真正不嫁，我当初就在想，如果能真正开放天一阁，让它重新焕发昔日活力，姐姐钥匙不会又沦为几个兄弟的争斗之物，钱家藏书的初衷也可以真正恢复。”

　　“所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你早就想开放天一阁了。”

　　他目光坚定，说：“是啊，这一天，我等了好久。”

　　之前我对星驰的崇拜在于他不像万千读书人一样，满腹诗书考取功名只为了自己飞升高人一等，他为官正直为人善良，没有任何恃才傲物和阿谀奉承的油滑嘴脸。

　　不仅如此，通过这件事情我又觉得他是个真正能为钱氏一族考虑，不贪图虚名，不为虚华诱惑，为保钱氏一族真正的历史使命而努力的正人君子，我以前只是听他说他有开放天一阁的想法，不曾想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真的把这一想法落到了实处。

　　他看向我，见我痴痴地望着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怎么？看你的夫君看入迷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看了好久，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和他说：“对啊，但你不要骄傲，为我着迷的公子也都拿着号码牌排着队呢！”

　　他笑了，对我说：“是啊，芯儿这么有魅力自然有很多人追求。”

　　我不甘示弱地说：“不用管他们，你追你的就行。”

　　他又笑了，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着迷，这和他平日里办公的时候或者奉命查案的时候眉头紧蹙，一脸生人勿扰的时候简直是两个样子。

　　我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你以后要多笑，笑一笑，十年少，以后等你老了，人家也不会说我们是老夫少妻。”

　　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宠溺地看着我说：“那你以后要多来见我，我一看到你心情好自然就爱笑。”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谁知道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太常寺少卿私下里竟是个情话不断的肉麻家伙，我生前虽然知道他也是这个样子，可能阔别了三年有点不适应，怎么感觉这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本事倒愈发长进了。

　　排场过后，亲朋好友都陆续离席，我本来想挑几样平日没见过的吃食尝尝味道就撤，可十几米的灶柜上摆满了精品佳肴，那生烤狍肉，五彩牛柳，挂炉山鸡，芫爆仔鸽，八宝野鸭都在向我招手。

　　这还不够，山珍海味之后还有清肠点心，茶果和蜜饯汤，我一时抵不住诱惑，一直待到院子里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