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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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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是大门大户,星驰的父亲几年前因公殉职了,外公几年前也驾鹤西去,家里祖母当家,老太太精明的很,不仅掌管好几家商行,官场的事情她也如鱼得水,我一开始对她敬畏中带着几分害怕,就连说话都支支吾吾词不达意,也是过了好久才习惯这种家庭氛围。
星驰说他身体抱恙不能一日三餐和大家在一块儿吃饭,因此我们也只有在晚上时才会和老太太和星驰的母亲和几个嫂嫂坐在一起,草草喂饱了肚子便推脱要早日回房歇息,不和大家在一起东唠西扯,这对我这个社交恐惧的人来说简直是福音,有时候我还会在菩萨跟前上几柱香希望他这病能一直得下去,虽然这样太不厚道,但我好像越这样许愿,他在外面装病的程度就会越强。
可是事情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有句话叫做当你觉得自己一帆风顺事事顺遂时,那是有人再替你负重前行,在钱家呆的久了我似乎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钱家有座花园叫“寄畅新苑”,我无聊时常常在此扑蝶赏花,中午用完午膳赏花回来,星驰正在房里看书,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我却会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正要拖鞋卧榻,一声尖叫出现在门口:“不能坐下!”
我微屈的腿一下崩直,出现在门口的人是钱莹,也就是星驰的那个哑巴姐姐,可是她不是个哑巴嘛,从我嫁过来时她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啊,我愣住了,刚刚让我不要坐下的人是她吗?
她站在门口,又朝门外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才迈过了门槛跨进门来,又转身关上了门,我望向星驰,我想他惊讶的程度一定不亚于我,只是他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惊喜。
钱莹眼泛泪花,用手捂住嘴巴,仿佛那句话是泄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让她懊悔不已,我问她到底发什么,她暂时也不解释,只是拉着我和星驰又走到了床边,揪着被子褥子一把撩开。密密麻麻的蝎子像找不到家的蚂蚁乱爬,一个个翘起的尾巴张牙舞爪地向我们示威。
我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刚刚钱莹张嘴说话,只是这回轮到我眼泪哗哗了,我刚刚要是坐下躺下了,现在怕是早就一命归天,呜呼哀哉了。
星驰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青灰色瓶子,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他里里外外洒在蝎子满爬的床褥上,那群蝎子没一会儿便行动迟缓,蔫了吧唧的一动不动了。
钱莹说:“昨日我就看到王胡子提了个篮子在你们房前鬼鬼祟祟,想来没什么好事我就一直盯在门口观察他,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上午你二人都不在时他就进屋来把这蝎子放在了床下。”
钱莹说的王胡子是钱睿宸的手下,钱睿宸是钱家二公子,也就是钱星驰的二哥,钱莹的二弟,既是王胡子所为,那必定是受他主子指示,他定是知道我有午休的习惯而星驰没有才会使了这种手段,不过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钱星驰和钱莹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为了钥匙。”
他们口中的钥匙便是天一阁的钥匙,钱家世代被任命掌管天一阁,谁获得了钥匙,谁便在无形之中掌握了钱家的继承大权,虽不是万贯家财,却是钱家权力和荣誉的象征。
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有些疑惑:“可是星驰的父亲不是因公殉职了吗?那钥匙现在在哪里?”
钱莹扒开衣领,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项链一样的绳子,只是绳子上挂着的真是那把钥匙。
她和我们解释:“父亲去世前就害怕几个兄弟在他死后为争钥匙手足相残,就把这把钥匙给了我,不过这只是缓兵之计,他让我在出嫁之前再选一位信任的兄弟讲钥匙交与他,或许他早就想到自己会死在岗位之上便把钥匙早早给我,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这把钥匙是我拿着,有次皇上下旨要求开放天一阁让各家交出钥匙我才不得不将钥匙的事情告诉大家。”
我又继续问她:“那你为什么要装哑巴呢?”
他无奈地笑笑:“那两个兄弟知道钥匙在我手里会轻易善罢甘休吗,有次我外出郊游就被一群歹人抓起来关在郊外一座茅草屋里,他们点燃了茅草屋就溜走了,后来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回到府里就索性装作被大烟熏的哑掉,这也对他们就不构成什么威胁了。”
我有点纳闷:“你们钱家的事情,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星驰皱着眉头,说:“因为我是太常寺少卿,主管宗教寺庙之事,对于继承钥匙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我对钥匙并不感兴趣,谁继承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所谓,之前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是想祖母和姐姐不会把我作为继承的第一人选,现在哥哥两人都有了孩子,只有我没有,如果你死了,我这脉没了后,那更不会获得继承权。”
我听了他们姐弟二人的一番阐述,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原来每天看似风平浪静的钱府是这样的暗流涌动,我的担心一直都不是多余的。
星驰好像真的生气了,他攥紧了拳头,胳膊上的青筋突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狠狠咬了一口,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握紧我已经冒出冷汗的手,眼神坚定的说:“以前我总觉得能少一事是一事,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老虎不发威他们真的以为我们是病猫。”
他让我呆在屋子里,他送钱莹回去,顺便还有几句话要说,我当时的心里只有害怕,怕他们还瞒着我什么,便偷偷跟在两人身后,偷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钱莹说:“其实,以你的能力,以你的学识,是远高于那两个耍尽阴险手段的家伙的,钥匙也应该是你的,可你干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但是今天,你很紧张,你很在乎她。”
他说:“我不光紧张,我还害怕,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你知道我对家族财产和这些浮名虚利也都没什么兴趣,可是我如今我有了在乎的人,我想保护她,如果芯儿不在了,我一定不会让那两个家伙好活于世的。”
钱莹问他:“那你接下来怎么做?”
他说:“暂时没想好,但这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曾经无数次抓住过他们想要害芯儿和我的把柄,但都给过他们警示,没想到这群家伙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到要置于死地,那也就休怪我无情了。”
原来都是他一直在保护我,他不跟我说他装病的原因,不跟我说他们家的一些纷争,不让我听七大姑八大姨的酸言酸语,都是担心我害怕,是不想让我卷进这场纷争,他知道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便一直护我在身后,所有的暗流,所有的明枪暗箭,都由他一个人抵挡。
星驰回来了,我有点感动,我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说:
“我明白了你装病的目的,你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软弱无能的病秧子,这是你置身事外,保护自己,保护我的手段。”
他一边安慰我不要害怕,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可是如今看来,这样下去已经行不通了,我既然是一只狮子,为什么要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呢?既然躲不过,那我们就比比谁的手腕更强些。”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后来又做了些什么,我只见他吩咐下人那些死了的蝎子不要扔掉,说要准备一份大礼给某些人。之后的事情便不知道了,我问他他也不说,他可能觉得这是保护我的一种方式,照以前我可能也不会多问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干嘛操那个闲心,可是从此以后我总想他能够将这些事情一起告诉我,让我为他尽一份心,虽然排不了什么难,但总归能解解忧的。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了一年。
后来钱家那两个兄弟都纷纷搬到了别处,不在钱府里呆了,也不知道星驰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可是这两个男人带着家眷走了,还是有很多婆婆妈妈,她们像寄居在我屋檐下的麻雀,每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星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在钱府不远处又购置了一处房产,我们一同另立门户,搬了出去,他说之前怕我无聊想着把恶人请走就好了,没想到我还挺享受一个人的清静,那索性便搬出来好了。
一年之后,我终于怀上了孩子,但因为体质不好所以一直呕吐不止,每天腰困腿乏,浑身不是滋味,星驰也安排京城最好的大夫每天定时上门检查我的情况。
阳光晴好的一日,我想出去逛逛想着心情能好一些,于是挺着肚子在家里的后花园散步,星驰有公务要忙,就让连俏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生怕我出现什么意外。
可这意外就是在怕出现的时候出现,我闻着春日丁香花宜人的香气在湖边散步,过九曲桥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一个台阶,一脚踩空直接后仰到了湖里。
连俏见状吓得赶紧让其他家丁过来捞我,再次醒来就是在家里的床上了,连俏一直在旁边哭,旁边守着大夫,还有星驰一脸担心的皱着眉头。
大夫说:“孩子肯定是没了,夫人也会落下病根,情况具体是怎么样的还得再观察数日再做判断。”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一直以泪洗面,星驰守着安慰我说孩子可以再要,他只要我健康快乐,可我依旧茶不思饭不想。
后来身体就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大夫说我可能撑不了一个月,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这么经不住折腾,掉了个湖就把自己命也搭进去了。
不过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倒是很坦然,没有恐惧,没有遗憾,毕竟人终有一死,轻如鸿毛也好,重如泰山也罢,反正在这世间也没了留恋,都是眼一闭手一摊,也算了却人间烦心事,至于死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就算死后我也不想大家一个个为我披麻戴孝泪洒灵堂或者趴在我棺材上鬼哭狼嚎,我平生最见不得人家哭了,尤其是爱我的人为我哭,这让我怎么能走的放心,走的安详呢。
我跟星驰开玩笑说能不能在我的葬礼上安排大家轮流讲笑话,看看谁讲的最好笑,如果有个能录下我声音的东西就会更好,我死后就放在灵堂前重复播放我的笑声,我和大家一起笑。
当然,最后也没有获得他的同意,他说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是要忌讳的事,我却不以为然,死亡不过是每个人肉身的终点,有什么可避讳的。
再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我应该是死了,只是恍惚中好像听到了闻丧奏乐的哀鸣,还有痛哭呜咽之声,我都没有印象了,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再次有了清醒的意识,就是站在一座阁楼前,阁楼牌匾赫然写着“天一阁”三个大字。
我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我是死了吗?还是又在做白日梦?我梦见自己因病而亡还是梦见自己站在心中惦念之地。
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我好像脚踏二者的边界,踯躅徘徊。
正当我要扇自个儿让自己清醒一点儿时,游乌方丈也就是我的师傅出现在我面前,就对着天一阁的门前,门也敞开着,里面灰尘很多,蛛网密布,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踏入门槛后看见的是文殊菩萨的一副画像,菩萨天衣天冠,顶结五髻,一手持宝剑,一手持经典。
台桌前一层灰,桌上摆着一个许久未点亮的琉璃盏,里面有凝蜡但没了灯芯,旁边的金色香炉也是许久未用,香土和尘土混杂在一起。
“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方丈对着文殊菩萨像,却好像是在问我。
“你愿意留在这里吗?”见我不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并接着说:“你愿意常守在菩萨面前,做那长明灯里面的一根灯芯,守护天一阁吗?”
听他这么说,我确定了我不是在做梦,我应该是确确实实死去了。
那现在的我是什么呢?是鬼是魂?可是大家都能看得到我呀。还有是谁救了我呢?是师傅吗?还是菩萨呢?我不敢多问,只回答“我愿意。”
于是,我就真留在了那盏琉璃盏里,做了一根小小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