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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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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我是因病去世而非自然生老病死,不可转世投胎,且因我心中有丝执念,命格又与这显通寺有缘,就引我魂入灯芯,常伴菩萨,终守阁楼了。
师傅还给我换了一身黄袄红裙的新衣服,我可开心了,夸师傅懂时髦赶潮流,知道今年流行这种番茄炒蛋的搭配方式,但师傅严肃地说这样穿是比较符合寺院的规矩。
我获得了新生,平时就化作肉体凡胎的凡人相,大家也可以看到我,僧人和尚们应该也都知道我,但他们互相也只字不提,好像守着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就把我当一个平常祭拜的香客来看待。
安心问我怎么出了个嫁怎么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幸好师傅留的我一丝精神将它寄在菩萨琉璃盏中让我修行积德好重新投胎。
安心还跟我说其实我出殡的那天他是在城里的,他说本来不知道的,可是排场之宏大,场面之壮观让每个在城里的人不想知道都身不由己,京城里百姓们似乎像展览什么举世名画一样自发围观,以至于从钱府出来一路送葬的路上围得水泄不通,路两边的住户想穿过大街到对面吃个面都不行。
那时的我应该躺在一口楠木棺材里是个已死之人,后面唢呐凄凉,送葬的队伍跟在身后撒了大把雪白的冥纸。陪葬的东西极其丰富,金累思香宝石带,金镶宝玉石镯,金凤钗……数不尽的珠宝文物。
安心说:“城里的百姓们都很羡慕,倒不是因为这珠宝值钱,而是都说这钱家夫人肉身虽死,但钱公子对她的爱却像这些黄金一样永存于世。”
这些东西他之前都送过我,但我觉得我戴着太过奢靡,我从小在一个普通人家里长大不习惯经常穿金戴银,可他并没有因为我不戴就少给我买一件,死后也要我带着入土。故人已逝,珠宝永存。
我忽然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芯儿,我不懂什么是爱,可我一看到这些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送给你。”
我想自古以来物质的确不是衡量爱情的唯一方式,但是绝对是表达爱意最高级的方式,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是真的想把最贵最好的给她,而一个女人真爱一个男人,是真的不在乎这些钱而跟他。
他曾经说他很幸运遇到我,我又何尝不是呢,只奈何情深缘浅,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慢慢地,我似乎习惯了住在灯盏里的生活,不过外界有传闻说我是因为想进天一阁才嫁入的钱家,后来嫁进去也没去成天一阁看书,最后郁郁而终了。
这是什么离谱的大笑话,我李芯语是这么想不开的人吗?
当然,不否认有些人在梦想破灭之后迅速堕入歧途,比如有些和尚因为耐不住寂寞而去青楼当了一名嫖客,还有一些中不了举的秀才就愤世嫉俗加入了绿林好汉。
当然,这都是我听到的八卦,我认为梦想这个东西吧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总要拥抱新生活的,何必总是执着于过去。
所以说我怎么可能生前因为去不成天一阁就寻死觅活呢?当然死后也就来了,这就说明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实现了呢?
这样一来,我不仅没有晚节不保,还给世人留下个热爱读书的好人设,也是一桩美事,且就随它去吧。
天一阁常年被封闭,虽然藏书之地不宜香火,但菩萨像前需要一盏长明灯,我命格与显通寺有缘,便留我做了这菩萨像跟前的一根灯芯,我不生不灭,不老不死,可以住在里面使其长明。
就这样,我在这灯芯里,一呆就是三年。
可是我要永永远远住在这琉璃盏里,当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吗?
人人都渴望长生不老,但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看着爱你的你爱的人一个个都离你而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师傅说我若想要超度升天,就要潜心修行,一来为自己增添福报,积累善因,二来感念菩萨恩德,守护天一阁经书完整。
看来还是有办法的,只要积累够了功德,便可重新投胎为人,可是如何积累师傅并没有告诉我。
后来我便一直留在这里,留在了天一阁,然后收留了香灰,平日无聊了就逗逗我那傻傻的小和尚朋友,再闲来无事就翻翻阁里的书喝点墨水。
虽然只在钱家呆了一年,但还别说这每日读书的好习惯可是慢慢养成了,正好天一阁图书众多也够我一饱眼福。
无聊的下午,手捧一本书昏昏欲睡,如果说夏夜适合和相爱之人促膝长谈,那夏天的午后就适合养精蓄锐为晚上做准备,可我现在没了爱人,只是刚拿起书就情不自禁的眼皮耷拉。
安心手拿木鱼锤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给我弄清醒了,再看书上已经留下一滩我的口水,他责怪我这书都是盛典,我这么破坏书籍那可是有罪的。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我不是个真正的人,等一会儿干了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他左手拿本经书,右手拿木鱼锤,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看他天天念经,也不知道这经书里面写的什么,于是不由分说好奇的拿过来翻开看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读书笔记。
我不禁夸赞他:“嚯,你可真够用功的!”
他拍拍胸脯骄傲的说:“那是自然,我将来可是要继承师傅的衣钵,成为这显通寺的掌门人的,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我很无奈,说:“得了吧,你天天在这不愁吃不愁穿,清心寡欲什么都不管,这里面有哪一点是你符合的?”
再看他的笔记,勾勾画画的都是他从别的小沙弥处划来的学习重点,还标注着“这个师傅考”,“必背”,“要理解”“非重点”这种诸如此类的狗爬字体。
我啧啧嘴,摇了摇头,说:”你将来要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可真是师门不幸。”
0 他一脸严肃的对我说:“你往前翻翻,我有好好在学的。”
我果真一直往前翻,只有第一页的开头几行划着横线旁边标注着“真有道理”,“说的真好”这种没文化没水平的批注。
我把书塞给他,说:“我破坏书籍顶多是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把口水蹭上去,你这笔记和批注才是累累罪行,如果要因为破坏书籍判刑,那你一定是死刑。”
天气干燥闷热,我怪他搅了我的午觉,独自一人起身回到天一阁躲在了灯芯里。
为了发挥自己能呆在藏经阁里这得天独厚的优势,我还抽了个大空把天一阁的所有藏书汇编成了一本《天一阁藏书记》,里面记载的都是可以公之于众的书目,其实说白了就是日日呆在那里闲的发慌。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这阁楼也终年封着不给人看,除了我能检索着用,只是白白浪费了这些好书。
我始终觉得藏书的目的应该是让它广泛流传,给世人以养分和智慧,“藏”本身不应该成为书的最终归宿,可能人世间很多的事情真的很复杂,久而久之人们就会忘记做这件事情的初心。
经我数些年的探寻和摸索,这里七七八八也算了解的差不多。
天一阁总共有八层,一层供奉着文殊菩萨画像,背后是讲经堂和听座,不过因为常年无人来往也都变的灰戚戚一片。
然后往上五层都是一些佛法经书什么的,种类非常齐全,只有大的方丈和住持或者法师才可偶尔来取书讲学,连监寺没有特别的命令都不可进入。
我既近水楼台,那便不能白白浪费,于是有些心经什么的也曾斗胆尝试取来一览,后来发现除了能认得这是汉字外,没什么其他收获了。
顶层据说是国家密文和军机要件,不过被严封死守着,是我说不要命了都不能进去的地方。
七层倒是个有趣的地方,也是我这个俗人常来的地方,这里的书比较接地气,能满足我博览群书的愿望。
从天文地理到历史人文,从科幻悬疑到人物传记,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当然了,倒是没有《春宫图》或是《金瓶梅》这样的禁书,不然我也会来的更勤快一点。
要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确实发现了一本奇怪的书。
它躲在七层极为隐敝的地方,其他书都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书架上,只有它个懒汉躺在角落那里,让我不得不在书群中多看了它一眼。
封面是牛皮纸包裹,什么都没写,拭去封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写着《浮世影纪》四个字,应该是这本书的名字。
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个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像什么蝴蝶爱上和尚,猫咪爱上鱼,还有一些关于爱情亲情友情或者励志人物的故事。大致内容有点像我读过的《鬼狐传》,不过没那么恐怖,里面的人物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当真像现实里发生过的一样。
奇怪的地方在于,人物很形象,但故事都写的很笼统且没有结局,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而且书好像没有写完,因为后面留了许多空白的纸张。
我想去问问师傅这本书的缘由,但又害怕他责怪我多嘴,罚我一个月不准化成人形,于是思来想去,权衡利弊,陷入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发现自己两只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就迈到了了师傅的门前。
好奇害死猫,不管了,来都来了,就问问吧。
我本着求学好问小心谨慎的态度,说话的时候也惜字如金,字斟句酌,生怕哪个字是让我一个月不能成人形的罪魁祸首。
师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他一会儿还要给大家讲经,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出门了,我正纳闷师傅年纪轻轻怎么还患上了空耳的毛病,又突然想到他老人家临行前还拍了我后脑勺三下。
我一下被拍懵了,师傅这是《西游记》看多了吗?这是暗示我半夜三更来后门来找他的意思吗?
我按照大圣的方法半夜翻窗过来找他,他也果真在等我,不过,这个方法也太老土了些吧,当然我只是这么一想,并未敢说出口。
“既然你有缘发现这本书,也说明我没有找错人,今天就告诉你如何快速超度,修行得道的方法。”师傅眯眼盘腿正襟危坐着,慢慢跟我细说。
煤油灯摆在师傅跟前的桌子上,外面幽静漆黑,屋里诉说昏黄,墙上拉出了一个高大细长的影子,还有另外一个细心聆听的孩子。
我回去后躲在灯盏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来,要想快速超度就要积累善因,了却人间执念。
《浮世影纪》就是这人间执念的化本。
执念未了,夙愿未达,肝肠寸断,死不瞑目,众生陷入了痛苦和无妄之中。
人生故事没有个满意的结局,因此总是执着沉溺于过去,过程自然纠纠结结也笼统含糊,说到底终是不愿放下执念,不肯放过自己。
我的任务就是去完成和了解这些夙愿,倾听他们的故事,化解他们的心结。
如果有夙愿未达的人或物,在沟通一致的情况下,可以将自身灵魂和我融为一体凝成一根灯芯,我将把他未尽之愿幻化成影,带她回到自身的执念中去。
不过灯影也是幻影,并非事实本身,我不可能带他回到真正的过去,因为客观世间不可改变,我只是在他眼前呈现出过去的影像,由他在自己的念想中游历体验,心中所寄是否能完成全凭因果造化。
既是念想,也要执着,有时候人啊就是为一个执念而活,世间万物如此,就要一个真真切切的念想。
我就负责给他们制造这个看似真实的体验。
当然,了却心事也是有代价的,灵魂既注入灯芯势必会燃烧,燃烧殆尽便会化为灰烬,现出幻影后,也会耗费精神,精神寄托于□□,精神耗尽,身死也就不远。
可是啊人世间有太多太多愿意付出生命去完成的夙愿,如果念想不在,肉体凡胎形同虚设,如果□□不在,念想游离不入轮回,了却念想,虽死,而无憾。
师傅告诉我城中繁华如梦,可以带着《浮世影纪》下山去找找看,他还告诉我心有所求之人头上会笼罩层薄薄的气,类似云雾,凡人不可见,我却可见,我请求带着香灰和安心一起去,师傅也答应了。
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抱着香灰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