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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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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之地,夏天还有悬铃木的翠绿树叶落在地上,空气中漂浮着热气的风,是小姑娘盈盈一笑的温润,还有一个难以捉摸的少年,兼济心思克纯与深沉。
她稚气未脱的圆圆脸蛋,五官都小巧精致,眉黛横扫,古画似的单眼皮,光看长相就让人觉得坦诚舒服,这是七岁的钱莹。
人的外在是有些天生定数的,人的皮囊干净纯洁青涩,灵魂温柔遍是惊喜,外表便无需赘述。
只是另一个人却看不到外表,带着一副面具,只识得修长的身姿使得穿上任意一件锻袍都飘逸松散,像真正的闲云野鹤,他的言语也总是慵懒而漫不经心。
我虽没见过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但听描述,这是个有魅力的少年,对于少年来说,克制和理智是极大的美德,而那些少年气的天真和细微处的柔情更增添了他的魅力所在。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连丛林里的连理枝都看得出来的心思,两人却遥遥隔出一尺,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玄妙距离,女孩儿侧脸看着少年,嘴边满是笑意。
或许,因为她太小了吧,小到他不忍心触碰,他想尽量低调又忍不住小小的张扬,忽远忽近却始终不短于两尺的距离里都是心照不宣的轻盈欢喜。
但我想错了,我以为的这种青涩又悸动的甜美背后实际上有更深层次不可触碰的禁忌。
依旧是百无聊赖的夏天,每年这时,钱莹都会去陇南的一个村庄里去看望姥姥,误闯入一片葱绿茂密的树林,白斑树干的银杏长在山坡凉风一吹就发出哗哗的美妙声音,或许是昨天刚受过雨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息。
站在一个凸坡下,上面有诱人的彩色蘑菇,钱莹以前听姥姥的嘱托,那些都是有毒的东西,但是这花花绿绿的小伞点缀在山坡上对钱莹充满了引诱,她想摘一些来玩玩。
摸着银杏树干一路往上爬,越往上这斑斓的彩色菌群就越密,她开心地采了一些打算回去给姥姥看,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已经爬上老高,陡峭的坡体让她咽了一口口水。
下过雨的坡上泥土松软湿滑,她尽量扶着旁边的银杏树侧着身子猫着腰缓缓向下,扶到下一棵小树时,树枝“咔嚓”一声从根部折断,她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到那棵树上随着它的折断整个人向坡下滚去。
像一个停不下来的滚木,滚到半坡,腰部就被缠住,整个人被从空中吊起,然后又轻盈落下,腰上缠着的是一弯藤条,藤枝收束起来,从树后走出一个人。
他带着一个雕狐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庞,身材修长,七岁的钱莹只到他的腰部,抬头望着这个少年,她知道是他刚刚救了他。
她开心地像头小鹿想扑过去抱抱他,却感觉一阵头晕跌倒在地,他拿木棍敲了她,然后木棍在他手里掂着:“小姑娘,莫要靠近我。”
她乖乖听话,站起身后拍拍土,礼貌和他打招呼“我叫钱莹,你是谁?”
“我叫木灵。”
木灵说他是这座密林的守护者,生生世世都住在这里,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后是这山林里的灵气滋养着他长大,这里林中有兽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一年四季如春,气候温润,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青,这里是他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家人。
但是有个禁忌是他不可以与人类有任何触碰,一旦与人类有肢体接触,他的肉身便会消散蒸发,从此消失于这丛林之中。
钱莹听了他的介绍,天真的问:“那你是妖怪吗?”
木灵回答她:“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我是这里的妖王。”
说完这句话,他又俯下身问她:“如何?你怕我吗?”
钱莹摇摇头,小时候听妈妈和姥姥讲过各种妖怪的故事,就连她不听话时他们都时常会吓唬她不听话的话妖怪会吃小孩儿,可是眼前这个妖怪却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他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恐怖,他还会救她的性命。
可她又不放心地继续问:“你会吃了我吗?”
钱莹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看得见半张面具下好看的薄唇露出的笑意,他说:“不会的,这里的任何都不会伤害你的。”
钱莹迷了路,木灵会送钱莹回去,他们牵着一根木棒,一端是钱莹,一端是木灵,钱莹天真地问木灵:“这算是约会吗?”
木灵苦笑:“那可真是无聊的约会。”
这下钱莹放了心,以后她便常常跑来树林寻找木灵,他为她在树下编了一把秋千,她高兴地又想要过去抱抱他,可又是猝不及防的当头一棒,她这才想起来,她不能碰他。
起初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扑向木灵,却被他一次次一棒打退。后来,她不仅会主动避免,还会唠叨提醒他不要碰到自己。
就这样,秋千荡高荡低仿佛要荡出天际。木灵慢慢习惯了这个人类小姑娘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甚至有时会为她不来找他而感到失落。
那时候的钱莹年纪尚小,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知道她不能碰他,她也舍不得碰他,林里多荆棘,不小心被划到受了伤,她学会自己包扎,从秋千上掉下来摔的生疼,她也不会让他吹吹,自己坚强的爬起来,如果实在严重就回家找姥姥处理。
木灵在林里呆惯了,没接触过人类,他知道自己不能碰人类,可有时候面对这个机灵可爱又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想去为她疗伤,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每回都被她严厉制止。
夏季从黎明开始就渗透旺盛的生命力,每一片袭满枝头的绿叶,都显得沉默而张扬,岁岁荣枯过去了五六个年头,钱莹再次踏入林子里,没找到木灵,却碰见一团黑漆漆的如云似雾的长着眼睛的家伙,他看起来恐怖极了,他站在树后不出来,露出狰狞的面孔,对钱莹说:“不要再靠近木灵。”
钱莹害怕:“你是谁?”
那团黑漆漆的东西不回答她,继续说:“你如果再来找他,我就吃了你。”
钱莹已经不是那个任谁都可以吓唬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只是面对眼前这个不知名的怪物,她还是会发怵。
“喂~喂~”远处传来一声声嘹亮的声音,是木灵。
那团怪物听到这声音便一溜烟消失,剩下个黄狐狸流窜到了密林深处。
木灵告诉钱莹,这家伙也是个小妖怪,是他的朋友,只不过害怕木灵受到伤害所以前来恐吓钱莹,让她不必害怕。
钱莹没那么害怕,因为之前来的时候也陆续碰到几个树藤,松鼠之类的东西会说话,告诉她要她远离木灵,想来应该都是木灵的朋友,他们害怕木灵受到伤害。
可是她也是木灵的朋友啊,她甚至比任何人都害怕木灵受到伤害,可是让她折磨痛苦的是,那个伤害都来自于她自己本身,她是人类,她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在和他保持着距离。
一直以来,木灵都是寂寞的。
非人非妖的临界身份,不能触碰人类的咒语都将他与外界永远隔绝,借助一张面具,他隐藏着自己,四季的更替本是没有意义的,是钱莹的出现,让他开始期待每个夏天,他从原来的的含蓄,渐渐变得坦率。
夏末的时候,钱莹是要回到京城的,父亲只允许她夏季避暑时回到陇南的姥姥家,剩下的季节她都要到京城识字读书。
四季轮转,因为有了彼此的牵挂所以每个夏季都变得无比期待。
一个别样冷的冬天,钱莹在京等待着一个新的春日,她趴在雕花木窗上瞧庭院里,廊角铺天盖地覆着雪,枝桠间只余星星点点红梅,她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想拿近了望望,可不等她缩回手来,那雪就变成冰晶又变成了瞬间消失的雪水。
她想着这雪花纵然再美丽,自己也是触碰不到的,就像木灵一样,一点触碰便要消失,是不是美好的事物都是如此呢?钱莹想着想着便伤感起来。
十个年头过去,钱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可他每回见木灵时,他都是一如十年前见他的样子,还是那个风姿绰然的少年、
这十年来,他始终带着面具,钱莹从未真正见过他,有一天,二人躺在池塘边,钱莹突然突发奇想想要摘掉他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拦下。
她向他撒娇:“我就看一眼,看一眼你长什么样子,好不好嘛?”
他坐起来,要摘下面具,钱莹又制止了他:“等一下,你还是不要摘了,我没那么想看你了。”
他搞不懂女孩儿就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哭笑不得的说:“我戴面具是因为我长得像人类,树林里的或伙伴们都比较害怕人,所以我就戴上了面具,戴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钱莹想着没见过脸就没见过吧,他喜欢的是眼前整个少年,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爱他,至于长相如何,不过一副皮囊罢了。
盛夏多雨,倾盆而下的雨把钱莹困在家里,狂风席卷着满地苍翠,钱莹刚从外面跑回来,潮湿闷热的身体从雨水中渗透出半分凉意,姥姥拿出一块棉布,摩挲着钱莹还滴水的头发,多么轻柔就有多么舒服,亲密的肢体接触就是人类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之一,可是这种感觉,她和木灵从没有感受过。
就算是最疯狂浪漫的回忆,也是他们一起踩着湿泥冲进一去不回的林海,陇南潮湿的暴雨季,两片梧桐叶各自拿一片来避雨,是他们两人跨越不了的一座山,也是记忆深处无法复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