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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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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雪还是一如既往地频繁跑去宁王府,朱宸濠每次对她都特别殷勤,不仅自己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还经常让她在她父亲跟前美言几句好早日和朱拱霖结为连理。
杨雪自然是开心的,眼看这位未来岳父这么中意自己,把自己当亲女儿一样爱护,她更是催促着杨廷和早日退了那另一桩婚事,杨廷和每次都是满口答应但是并不实际去做。
一日夜里,月色溶溶。朱拱霖约杨雪出来,问她父亲是否已经帮她退了那门婚事,杨雪以为他很着急结婚,嘟着嘴自责地说:“我也很想早日成亲,可爹爹每次都说下次下次,说的我都烦了。”
朱拱霖拉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说:“如果还没有退,那就不要退了。”
杨雪一惊,她以为他生气了,赶紧抱紧了他胳膊说再回去央求父亲,不出一个星期一定可以把婚期定下来。
可朱拱霖心里想的是,如果父亲真的有造反的念头,将来就一定会有战争,作为儿子,他必须责无旁贷地站在父亲这边上阵杀敌,这样一来,他们整个宁王府就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杨雪是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女儿,当初朱宸濠就是要利用这门亲事拉拢杨廷和,如果杨雪嫁过来,不仅她,整个杨家都会受到牵连。
朱拱霖明白,他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他扶开她牵着他的胳膊,眼神变得冷淡,略带皱眉地斥责她:“你太闹腾了,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我又喜欢上了另一位端庄贤淑的女子,所以……”
杨雪明白了,今天晚上他约她出来是向她提分手的。
这一切太突然了,他明明昨天还跟她浓情蜜意信誓旦旦,今天仿佛就换了一个人,陌生的好像从未认识。
他见她眼闪着泪花站在原地不动,又接着说:“想哭就哭吧,夜风太冷,我先回去了。”
他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就那么轻飘飘地走了,如此事不关己,如此云淡风轻,只留下杨雪一个人站在秋风中垂泪,秋风萧瑟,人断肠。
后来的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年冬天,杨雪就真的嫁给了那个举人刘大昌,他为人憨厚老实,对杨雪也是百依百顺,杨雪想着可能这就是她最终的归宿了吧。
雪花点点,她像赣南的一树松柏,纵使雪覆枝头,绿针青松仍是锋利笔挺,人生不过弹指,潦草交付也罢。
再次听到关于朱拱霖的消息就是父亲杨廷和跟她说宁王造反了,他称这件事情在宁王一直向他送礼时他早有预料,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为了他儿子的婚事也没有在意,不过后来发现朱宸濠胃口远比想象的大。
因为他早有谋反之心,所以在宗谱上先不留几个儿子的名字,待造反之后成功称帝便更改族谱,重新拟定后裔名谱。
最终是江西巡抚,一个不掌兵权的王守仁仅用一月平叛了这次祸乱,王守仁就是那个和朱拱霖交好的师傅。
杨雪得知此事后愣在原地犹如晴天霹雳,原来朱拱霖和她分开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要谋反,他不想牵连到她。
不过承蒙圣上隆恩,罪不牵扯朱宸濠妻儿,但朱拱霖母亲娄氏跳湖自尽了,其他夫人和家丁也鸟作兽散。
那朱拱霖还活着吗?既然得到了赦免,那他人住何处?又身往哪里?
杨雪打探未果……
后嘉靖帝即位,并未将宁藩除国,而是以旁系代管,任戈阳王作为“宁府宗理”兼管宁府事务。
从此,宁王后代再无麒麟子,杨雪终生不踏入宁府。
杨雪嫁给了那个举人刘大昌却时常往京城父亲那里跑,因为他听说朱拱霖家道没落后去了京城。
岁末礼佛,听闻京中显通寺佛门重地,是礼佛许愿的去处,杨雪起了大早,描眉点唇顷刻间就阳光普照。
寺庙中禅音袅袅,与鸟名僧语浑然一体,风吹屋檐,灯笼摇摆,香客点香落香灰。
杨雪带着侍女走到一棵大槐树下,树前坛炉香火长相续,红色祈福带多如牛毛,丝绦垂下,忽见万千丝带的那头走过个小麦肤色的和尚,只因别的小沙弥都白净的很,他显得有点特别,杨雪望他一眼,一望不忘。这场面好像入梦。
是朱拱霖吗?一个念头闪过,杨雪提起裙摆快步上前拦住了他,只是挡在他面前不言语,两眼看他作何反应。
和尚双手作揖行礼,抬眼看她,眼中有的惊喜只在一霎又恢复平静:“女施主何事?”
杨雪唤他名字,眼眶噙泪,哽咽地说:“拱霖,我以为你死了。”
他却无动于衷,说道:“施主口中的拱霖确实死了,小僧名叫净空。”
杨雪不再与他较劲,也不听他说什么净空,悟空,脑袋空空,她知道他就是朱拱霖。
她指着不远处树上的红色飘带,对他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婚嫁如此简单,这满枝头的红带为何多半都是女子为求一如意郎君,有情人比功名利禄更难得。”
和尚低头一语阿弥陀佛,继续说:“爱不重,不生婆娑,情不深,不堕轮回,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然是虚妄,又何苦执着于情真情深。”
杨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气呼呼地质问他:“那照你所说这世间情爱都是假象,那之前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吗?”
和尚答:“佛家不论情爱,只说慈悲。缘来则去,缘去则散。”
说完便远去了。
杨雪不服气,看他嘀咕半天,她觉得他八成也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佛中五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其中爱别离就是情爱之苦,又怎能说佛教之人不懂情爱呢?
只是知道了朱拱霖的下落,杨雪更是撒欢儿了的开心,以前进出入宁府还多有不便,现在到了这寺院还不是说来就来的地方。
又碰到他,杨雪饶有趣味地说:“上次与大师交谈之后小女子犹如醍醐灌顶,不知大师可否再与我一起参禅论道?”
他答:“姑娘向佛之心难能可贵,贫僧自当成全。”
后来的几次,朱拱霖是躲着她的,所以她也不是每次去了都能见到他,可越是这样,她就去的越发频繁。
至此,杨雪每隔几天就要吵着去寺庙礼佛,杨廷和担心自家姑娘是不是要出家为尼,可每次都看她蹦蹦跳跳着出门又高高兴兴的回来,想来这个担忧也是多虑了。
直到有一天,杨廷和打问经常陪同杨雪的侍女才知道原来是朱拱霖出家当了和尚,女儿天天去寺庙,为的就是会她那昔日的情郎。
先不说他爹朱宸濠曾是乱臣贼子,杨雪也已嫁为人妇,如今又和一个出家人纠缠不清,这成何体统,有失体面更有违人伦,他逼迫着杨雪回到江西,好好相夫教子,杨雪哪里听得进去,一哭二闹的跑出了家门,逃到了显通寺。
她满寺院的找,可就是找不到朱拱霖,她知道他有意躲她,杨雪就那样在寺里找,找不到她就坐在佛前等,总能等到的。
傍晚的冬日阳光是清冷的,杨雪逃出来的时候匆忙,穿的并不多,她坐在白玉石阶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是净空和尚,是朱拱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站起身,一脸委屈地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不接她的话,只是让她快回家。
杨雪不依不饶地问他:“你若心里没我,为何又在这里对我嘘寒问暖?你若心里没我,为何要天天躲着我?佛家说四大皆空,可我不信,你看着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和尚不看她,不回她。
杨雪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跟他说:“我明日便要走了,爹爹非要逼我回江西与那我不爱之人相守一生,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在乎吗?”
和尚还是一脸沉静,说:“贫僧早就说过,世界情爱皆为虚妄,杨姑娘不要再执着了,回去后就和夫君好好生活便一定会幸福的。”
杨雪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不了他,只提最后一个愿望,她希望明天的竹林外,他能送送她。
他手捻佛珠,双手合十:“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送与不送有什么区别,不如就在此作别。”
杨雪觉得眼前之人竟然如此决绝,如此狠心,如此薄情,可她偏偏就爱这样一个人。她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忽然掉头跑向他,她想再拥抱他最后一次。
和尚没有推开他,只是想环住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像一句欲言又止的话,就听见她带着哭腔在他耳边呢喃:“你当真如此薄情。”
出家人五蕴皆空,无牵无挂自然也无情。可到底是因为他出家了才无情,还是他不爱她了才无情。不过于杨雪而言,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第二天的京城路面覆了层昨夜悄然将落的薄雪,马车驶过长街,雪稍厚的地方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驶出城街便没了人,只有车轮辘辘的声音。
“他真的不会来了。”杨雪小声自语,吩咐马夫使劲加了几鞭。
城外竹林道路不像城里冬日街道般冷硬,马车驶过雪面留下道道车痕,循着车痕来过的方向出现一串脚印,是位脚着布鞋的僧人,他身着一身海清色衲衣,朝马车驶去的方向望去。
回想那日暑气,江西的郊外,他接她,是为缘起,又在今日寒天,京城的郊外,他送她,是为缘灭。人生过客海海,缘起缘灭,不过短短几载。
杨雪的婚后生活平淡如流水,倏忽五载,人们渐渐忘记显通寺常常有个来逗净空和尚的小姑娘,转眼间,太阳东头转,和尚变法师。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上天还是会安排该想见的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