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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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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昌仕途并不得意就去当了私塾先生,平日里端着四书五经教书育人,杨雪怀了孕后身子更弱了,京城的大夫各有自的一手,比在南昌的生育条件好,杨雪半年前就和母亲回到父亲身边安心养胎。
城中炎热难耐,丫鬟下人又怕她生出个好歹天天在跟前转来转去,杨雪觉得他们真是比苍蝇还烦人,后来得知杨家过去避暑在城郊青繁山边上有一靠山小屋,杨雪便叫了几个信得过的随从搬去那里。
她身子单薄扛不住孕身,到了孕晚期更是坐着躺着不见舒服,病怏了大半个月不见好,日日里中药熬补着,用她的话来说,终日喝药周身尽灌些臭虫烂草的味道,别说自己一身病气,孩子能不能健康的出生也难说。
不过好在有十三里铺的话梅果脯,四四方方油纸麻绳的扎着,常含在嘴里可以压压苦劲儿,杨雪常在院子里搬张藤编太师椅,搭个薄毯子含着酸甜一窝便半日,京城六月多雨,浇了大半院子的绿,很是舒怡。
下午时分就感觉地面昏昏层层,隐约不详,刚从藤椅上站起身的杨雪以为自己是贫血犯了头晕,天旋地转中感觉双脚不稳,然后就听见里屋跑出来的丫鬟搀着她往外跑:“小姐!地震啦!”
出了院子,巍峨山川开始怒吼,顷刻间,远处点点村落灰飞烟灭,地动山摇,天塌地陷,杨雪一瞬间没了主意,只是被远处逃过来的人群晃来晃去推着前进,灰尘漫天,参杂着哭声,叫声,哀嚎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这里远离城里,无处救援,大地被撕裂,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这里还有什么完好的地方吗?
远处来了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他站在一堆碎瓦高地上,呼吁大家可以组织起来一起到显通寺避难,于是一呼百应,蜂拥而至到了寺庙门口。
地震来临之时,僧房被震的七零八落,有的屋顶瓦片被掀翻,梁柱也全被震歪,不过许是皇家投资建的房子还算抗震耐摇,里面据说有一大片空地,可以暂时当避难之所。
令人惊讶的是,寺门口挤满了群众但庙门却紧闭不开,管事的和尚说寺庙也损失惨重不再接纳外来人员,一时间没了办法,看来在天灾面前,佛祖也无法庇佑众生。
快傍晚的时候,喧闹躁动都平静了下来,灾民们有的骂骂咧咧寻觅别处,有的唉声叹气继续等在门口。突然,门开了,里面出来位穿宽袍袈裟的和尚,想是在这庙里有些话语权,他双手合十,招呼还在门口的难民进庙避难。
人群中常来礼拜的人知道,这是净空法师,他一定是刚听了灾民的事就火速赶来让打开庙门迎接,他常说方寸佛堂,海晏河清时,这里是收受布施之地,动荡不安时,就正是回馈报应之地。
杨雪没等来父亲派人救援,就跟着乌泱泱的人群鱼贯进去了。
和尚就立在门外,人群推搡中把两束眼光汇聚在一起,他们又见面了。
整整五年。
五年对于山川大海,日月星空无足轻重,可对于生如蜉蝣的人来说,五年蹉跎,昔日妙龄要变人母,往日沙弥已成法师。
没有住的地方,唯一能住的几间禅房都已七零八落,不过索性大家要求也不高,寺庙能收留他们本是意外,只是求得一空地能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寺里的和尚没有伤亡,这几日也不念经学法了,每日的功课就是为饥饿的难民熬汤煮粥,为受伤的难民治疗包扎。
一日,承雨的水缸漾起波澜,一阵猝不及防的雨还带来一阵急促的风,大家躲去避雨,寺里屋檐下,庙堂佛祖前,都挤的再也塞不下一个人,可还有很多灾民淋在风雨里。
杨雪身子单薄又挺着孕肚,不能挤也挤不过他们,只能和剩下的难民在空地上接受甘霖。
净空和尚让管事小师傅摘下为院里那尊白玉观音遮阳挡雨的棚子来给无法躲雨的难民,却遭到了一致反对,那是给菩萨用的,灾民们避了雨,菩萨就淋湿了。
净空和尚说:“我佛慈悲,怎能眼看着众生受苦。”
没人同意他说的话,他便起身冒雨亲自踩上梯子摘下雨棚又为难民重新搭好。
杨雪看他浑身已经淋透的袍子,想着他会不会只是怕她淋湿。
这下,所有的人都得到了庇护,菩萨站在高台莲花座,风雨之中俯视着众生。
杨雪是孕妇,和她一样挺着肚子的临产母亲也还有几位,面对每日里在寺庙的粗茶淡饭,她们虽然偶尔也会抱怨几句,但不似杨雪千金小姐没受过苦身子也不好,这几天的日子她一度营养跟不上而腿软眼花。
她不是没有想过再去见他,自从来了这里快一周,她虽每日能见到他里里外外忙着招呼灾民,也不方便上去再打扰,毕竟他们已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寺里的斋钟响起,是午饭时间到了,杨雪没有半分胃口,以前嫌府里吃的油腻,现在倒是如了愿,半分油花也见不着,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对着它小声嘟囔了句:“你这孩子命运多舛,让你没出生就跟着为娘受苦。”
到了布施的地点,一行人拿着碗排着队无精打采,轮到杨雪时,那个小僧人瞥了她一眼,正要从锅里端起的米勺又放进去,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盆子,对她说:“孕妇去吃那边。”
难道今天寺庙里对孕妇有特殊待遇?可能无非就是腌萝卜变成酱黄瓜,再好吃就是摆顿素席,还能有什么花样呢,杨雪没抱希望,吃点总比饿着好。
走到对面她就惊住了,铝盆里盛的是炖鸡,还有鸡汤。
怪不得今天早上听见一阵一阵的鸡叫,她还纳闷寺院里打鸣早起的鸡怎么这么多,而且叫声凄惨,原来今天寺院杀鸡了。
她看见久违的荤腥眼冒金星,身体里萎靡的食欲又重新蓬勃,今日可算美餐一顿。
很久没有吃过饱饭,杨雪饭后便在寺里进进出出散步,一切就好像五年前那样,那时,他还是个小小的和尚,她总以一心向佛的名义找他逗他,可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们也没了话。
又来到那棵挂满祈愿带的槐树下,经此摧残后仍挂在树上的已经寥寥,不知道那些散落在地的,它们的使命是否已经完成,是否为他们的主人了却了心事,落叶要归根,那这满地的红是否也有了结果。
杨雪踩着丝带想靠近看看,忽然被一硬物硌到了脚底,低头看去,是万千红中的一抹绿,不似绿叶柔软,却比绿叶苍翠,杨雪弯腰捡起,是块似曾相识的翡翠,是那块送给朱拱霖的护心玉。
七夕乞巧夜的船头,她们沿河看灯,杨雪便把这护心玉送给了心上人,可如今怎么又在这里见到,而且,这玉石俨然断成两块,在她手里的只是半个。
肯定是他不小心掉了摔碎的,杨雪攥着这半块玉,就像她们戛然而止的缘分,再坚硬也会碎成两半,不过即送了人便是人家的,杨雪打算还给他。
她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还给他。
她来到禅房前,看见他刚刚打坐完毕,他望着她,一如五年前姝影。
净空起身双手合十,杨雪礼貌回礼:“五年不见,现在改叫你净空大师了。”
她掏出手中捡到的半块护心玉:“我在院外槐树下捡到这块玉,想来应该是大师的便前来归还,有点可惜的是,被摔碎了,成两半了。”
她落寞的眼神看着那块玉,不舍地还给他后便转过身要离开,身后传来声音:
“不是被摔碎的。”
杨雪转过头,见和尚左手拿接过的玉,右手伸进胸口掏出了另一半。
他一直都放在胸口,即使不再习武,即使落发为僧,那块玉一直都揣在胸口。
他跟她解释,这块玉,在五年前就断了。
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叛乱,由朱拱霖带兵,一路打到安庆,安庆攻下,金陵便如囊中取物唾手可得,安庆的都督和知府采取火枪和弓箭作战,拼命抵抗誓死不降。
宁王千军万马,还有武艺高强的朱拱霖领军,但是天时地利占尽,却独独没了人和,这事也成不了。
招来的军士大都是土匪流氓等鼠辈,到后来在金钱诱惑下都纷纷倒戈,军队乱了阵脚,当时负伤多处的朱拱霖还在迎着乱箭拼死抵抗。
晚上回到军营包扎伤口脱去外甲才发现,护心玉断成两截。
安庆这边的战争还如火如荼,宁王这边就得到消息自己的老巢南昌被王守仁攻陷了。
进退两难间,宁王打算打道回府拯救南昌,朱拱霖也跟着回去了。
朱拱霖知道,这次的敌人是自己昔日好友,江西巡抚王守仁。
可在战争面前,他不得不选择一个立场,而且他只能有一个选择,即使生灵涂炭,即使百姓遭殃。他也义无反顾地选择父亲。
可现实又一次给了他打击,因为这下他可能连立场都没得选。
朱拱霖母亲娄氏在作战前就恳求朱拱霖,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要参与这场战争,万一尸骨未还,就成了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可是当时朱拱霖觉得不然,自己的父亲如果自己都不帮他,那谁还会帮他,即使这是一场叛乱,这是一场阴谋。
可直到朱拱霖从安庆又一次退回南昌,娄氏见他还要继续抵抗,便把真正的真相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