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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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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裁缝店“已经好几日没有开门了,好多老主顾每次兴冲冲地来却又无功而返,听说老板结婚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河岸吹来一阵凉风,桥头阴影里坐着一个人,望着街上车水马龙,世界有多繁华,他就有多孤独,他向着快要沉下去的落日,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那是苏子阳,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背,和他并肩坐下,看着远方洇开大的一大片橘红,等待着那光点渐渐西沉。
“后悔吗?”我问他。
他笑了,是一种不知滋味的笑,又反问我:“后悔什么?后悔我把自己的命交给她同意和她交换人生?还是后悔我在环采搂不假思索地带她逃出去?还是后悔在榆树林奋不顾身地救她?这些……我都不后悔。”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说我后悔爱她,可是爱,本来就不受控制不是吗?”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平静的河面被凉风吹的波水微澜,最后一抹灿金撒入其中有点晃人的眼睛,我眼睛看向水面映出我俩的倒影,就像我为他编出的幻象,轻轻一点便漾开消散。
长舒一口气,我对苏子阳说:“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我给他讲了招君的故事,那个和他一样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姑娘,她为了心爱之人几次三番地请求我为她制造幻境只为能和她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苏子阳问:“最后呢?”
最后经过她不懈的努力,他们终于结婚了,可是后来她为了他学琴被人拐卖,当她又奋不顾身逃出来回去找他时,那个男人又娶了别人,她流了产,最后也死于自己的幻境之中。
她想要只得一人心,可那一人并不只把心给她,还将它分享给其他人,最后一念执着终成泡影,昔日山盟海誓变成空中楼阁。
“但是苏子阳,你和招君不一样,你和幺娘是彼此相爱的,虽然这爱中间隔着弑父深仇,但爱一个人不会错,你更不必自责后悔。”
我告诉他幺娘曾经来找过我,她曾经问我能不能拿她的命换回在现实中你父亲的命,能不能放你出这幻境留她一人在幻境中就当你父亲的女儿替你尽孝也为她将功补过,可是这些都不可以。
幺娘做杀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将要去杀谁,她更不知道那个人是苏子阳的父亲,虽然杀人这件事情本身就有违律法,但是我们都没资格说她,毕竟有些路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对他说:“你好好想想,你可以选择回到现实中去,你回去幺娘也会和你一起回去,但你们的阳寿只能支撑你活到五十,到时候你可以把她送交官府为你父亲报仇,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呆在幻境之中,毕竟这里还有你热爱的东西。”
说完这番话,我便离开了。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苏子阳会做出何种选择,不管哪种选择都有他值得选择的理由,但不管怎么选,他们之间都不可能了。
春天是个让人贪恋的季节,是四季中唯一一个让人觉得有盼头的季节,三三两两的孩童趁着东风放着纸鸢。我抬头望着天空,有多少人想要做那天空中想飞的风筝,可现实却一直在背后拉扯着绳。
苏子阳来找我的时候,幺娘也在,他说他想好了。
他对我说:“如果命运注定让我变成一只被困住的兽,为何不能让我永远困在梦里。”
他不走了,他留了下来,连同幺娘一起留了下来……
烛火还在闪烁,我和星驰走出了幻象,看着那点点烛光一直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这场幻象给二人带来了什么呢?苏子阳想要追寻他的光,从这个目的看,幺娘确实是的,他们彼此相爱就能给对方带来救赎。
但结局是这场幻境却换来一个赤裸裸的真相。真相真的很残忍,它有时候好像就要血淋林地把现实剖膛破肚地展现在你眼前逼着你看它,让你看清天公不作美,让你不要沉溺幻象痴人做梦。
可是千百年来人类从未因为它残忍就放弃对它的追寻,甚至有人还会为此肝脑涂地,抛颅洒血。
可我有时候又想,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翻开影纪,幺娘和苏子阳的名字如一粒尘埃被风吹散了去。
我对星驰说:“我以前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可偏偏这世上就有这么多人甘愿为了爱去死。”
他说:“他们都是置身黑暗的人,可却成为了彼此的光,他们渴望至死都热烈的爱,在他们眼中,爱和死一样强大。”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没有见到星驰,他说最近遇到件棘手的案子分不开身我也不方便打扰他,只是许久没回过钱府了,打算回去瞧瞧。
重游故地有番别样的心情,一切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挑高的门庭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我和星驰的小屋就在正厅的左侧面。
夏天,屋里阳光充足,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只红色的喜烛,是成亲那日我坐喜烛时要求留下来做纪念的,现在还是摆在那里仿佛不曾动过。
床上纱幔低垂,四周石壁上的锦缎,屋顶的绣花毛毡,都是我之前吩咐人专门购置回来的,三年过去了,锦缎上的大红牡丹已经被人洗的褪了色,绣花毛毡有点微微落灰。
还有挂帘上那个小小的香囊,是之前我经常失眠时星驰买来给我安神用的,它从前会散发的宜人幽兰的香味,现在凑前也能闻得到,真是个经久耐用的小玩意。
我之前的一切,原来他都保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由的有些伤感,门口突然踏进来的一个人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我回头一看,和她四目相对,是连俏,那个我的陪嫁丫头。
之前她跟我的时候正是春天连翘花漫山漫野的开放,我当时就以花为名给她叫了这个名字,她为人懂事机灵,我嫁到钱府后她没少教我一些礼仪规范,我就改叫她连俏。
她看见我仿佛见到了鬼,一脸不知是害怕还是高兴的表情,我故意表情僵硬,瞪大了眼睛上前吓她:
“连俏,我在地府太无聊了,不如你跟我下去做个伴吧。”
只见她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盘子端的一盘花洒了一地,哆哆嗦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求饶,看她吓坏了的表情,我又仰头哈哈大笑,把她搞得一脸懵。
我扶她起来告诉了她我的故事让她不要害怕,她仿佛还是惊魂未定,眼角挂着泪花的时候匆忙把地上洒落的花捡起来。
我问她拿花做什么,她告诉我自从我过世后她本来也应该打哪来回哪去,但是钱公子问她愿不愿意继续留在钱府干活,他说看见连俏就仿佛我还在这里。
连俏又跟我说:“小姐,钱公子对你真的很上心,你走了的这几年,床边的那个兰花香囊他嘱咐我只要没了味道便填充进去新的兰花,这样就算你的魂魄回来也会闻到味道,不会迷路。”
原来床头的香囊是时时更换着的,并不是因为它经久耐用。我以前还是个路痴,一出了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人家说气味是能永久的储存记忆的东西,熟悉的气味会给人踏实安心的感觉。
出了我们的住所,我又走进了钱星驰的书房,这里也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说来也是惭愧,我曾经发誓要立志读遍这里的藏书,做个满腹经纶的大家闺秀,结果三年下来,除了会进来捣乱他办公外,就躺在案牍对面的那把摇椅上读过一本诗集,但也经常读着摇着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现在那本书还是摊开反扣在摇椅上,我过去把它拿起来,仿佛是我刚刚睡醒放上去的,里面定格在元稹的一首诗《离思》,上面有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是他故意翻在这一页的吗,还是我自己当时正好翻到了这一页,我不记得了。
办公的桌子是上好的乌木,卷宗和材料整齐的摆在两边,想来他还是会日日在这里忙碌,我摸着油亮的桌面,随手翻翻那一堆我看不懂的案子,好奇他会怎么处理这些疑难杂症。
拉开桌子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有厚厚一沓信封,最上面还放了两张细密洒金的五色粉笺,墨笔浓厚,一张简简单单写了一行字,另一张洋洋洒洒写的满满当当。
我拿出来看,两张都是写给我的:
吾妻慧鉴:
天末凉风,蒹葭苍苍。不睹芝仪,瞬有三载,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后面没有写了,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呢,虽然继续写下去我也有可能看不懂,然后又拿起第二张,这张上的话通俗易懂:
吾妻芯语:
天末凉风,蒹葭苍苍。自你离去已有三年零两个月,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面对,你真的就这样永远的离我而去了,多少个夜晚里,我抬头望星空想细细辨认你到底化为了哪颗,多少次梦里,我看你扯着我的衣襟哭喊着不想离去,多少次醒来,泪眼滂沱,不知所措……
字越往下写越小,到最后就已经像蚂蚁爬,任他字迹再工整遒劲也小到快要看不见,估计要跟我说的太多了,可那张纸又小的可怜,连俏跟我说星驰每年上坟的时候都会给我带一封信在坟前烧掉,今年好像忘记了拿。
我上次清明在钱家坟地见他就没看见他给我烧纸,真是个粗心的家伙,距离清明过去已经快三个月了。
夏天的一个傍晚,他突然约我出去散步,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这样的天气出去,我们可能会变成蚊子的野餐,但盛情难却,他一再坚持,我便只好出去陪他。